正是春深时节,大观园内百花争艳,连那池边的垂柳都透着几分喜气。这日清晨,一只喜鹊落在荣禧堂的飞檐上,叽叽喳喳叫个不停。果然,不过晌午时分,一个天大的喜讯便如春风般传遍了整个府邸:
老爷贾政,升任工部郎中了!
这消息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涟漪。下人们奔走相告,个个脸上都笑开了花,仿佛那升迁的是自家亲人。廊下的鹦鹉也学着人声,不住地叫着:“恭喜!恭喜!”
贾母正歪在榻上小憩,闻得此讯,顿时精神焕发,连声道:“快,快备香案,我要去祠堂给祖宗上香!”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里,闪着欣慰的泪光。
王夫人更是喜不自胜,手中的佛珠转得飞快,口中念念有词:“阿弥陀佛,老爷这些年勤勉,总算没有白费。”
唯有宝玉,对“工部郎中”为何物全然不解,但见满府欢腾,也跟着傻笑。他心里暗暗思忖:“父亲升了官,一高兴,想必更没空理会我的功课了。”这么一想,竟比旁人还要欢喜几分。
说来也巧,这日正是林黛玉的芳辰。许是沾了喜气,林家在扬州的老亲竟特地派了人来,带着厚礼,风尘仆仆地赶至贾府。
黛玉正在潇湘馆对镜理妆,闻得此讯,手中的玉梳“啪”地落在地上。紫鹃忙拾起来,笑道:“姑娘可听见了?林家来人了呢!”
黛玉怔怔地坐着,两行清泪无声滑落。这些年在贾府,虽得贾母疼爱,终究是寄人篱下。如今娘家忽然来人,那份久违的亲情,让她那颗敏感的心顿时被温暖包裹。
“快请进来。”她声音哽咽,忙用帕子拭泪。
贾母见黛玉欢喜,自己也开怀,当即吩咐:“今日双喜临门,定要好生庆贺一番!”于是大摆宴席,请来戏班,园子里顿时丝竹盈耳,笑语喧天。
宝玉坐在席间,看着这热闹景象,心里忽然升起一个念头。他见贾政升官,林家来人,贾母又对黛玉格外亲热,一个荒唐的想法如野草般在心底疯长:
“这莫不是......在为我和林妹妹的婚事做准备?”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再难抑制。他看那戏台上唱的《位列三台》,听那笙箫奏的《冥升》,处处都觉得是在暗示他与黛玉的美好未来。
“妹妹今日气色真好。”宝玉趁着敬酒的工夫,凑到黛玉跟前,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黛玉双颊绯红,嗔道:“你又胡说什么?”
“我不是胡说,”宝玉痴痴地望着她,“你看,父亲升官,你家又来人,这岂不是天意?”
黛玉闻言,心头一跳,忙低下头去。那双含情目里,却漾开一丝若有若无的欢喜。
这一切,都被宝钗看在眼里。她安静地坐在席间,唇角挂着得体的微笑,手中的团扇却不知不觉握得紧了些。
席散后,宝玉送黛玉回潇湘馆。月光如水,洒在两人身上,在地上投下相依相偎的影子。
“妹妹,”宝玉忽然站定,认真地看着黛玉,“你放心,我定不负你。”
黛玉抬眼,对上他炽热的目光,心头千回百转,最终只化作一声轻叹:“夜深了,回去吧。”
就在这满府欢腾之际,一支来自远方的加急信件,如一支冷箭,射穿了这虚假的繁华。
这信是送给薛姨妈的。
彼时薛姨妈正与宝钗说着闲话,拆开信一看,顿时面如土色,身子晃了晃,竟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母亲!”宝钗惊呼一声,连忙扶住。
薛姨妈悠悠转醒,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我的儿啊......你这是要了娘的命啊......”
宝钗接过信纸,越看脸色越白。原来她那不成器的哥哥薛蟠,在南边因争抢座位,又将人打死了。这次遇上的县官是个清正廉明的,不吃“护官符”那一套,直接判了“绞监候”!
“妈妈别急,”宝钗强自镇定,声音却止不住地发抖,“事已至此,哭也无用。咱们得赶紧想法子才是。”
她扶着母亲坐下,又唤莺儿倒茶,自己则快速思索着对策。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温婉的大家闺秀,而是撑起整个薛家的顶梁柱。
消息传到薛蟠的妻子夏金桂耳中,这妇人非但不伤心,反而暗自欢喜。她对着镜子细细描画眉眼,嘴角噙着一丝冷笑:
“死了才好,正好遂了我的心愿。”
她想起暂住在府中的薛蝌,那个温文尔雅的少年,心里顿时生出别的念头。于是她刻意打扮得花枝招展,在院子里来回走动,就盼着能与薛蝌“偶遇”。
这日黄昏,她果然在回廊下撞见了薛蝌。
“二弟这是往哪里去?”金桂娇声问道,身子故意往前倾了倾。
薛蝌连忙后退一步,垂首道:“嫂子安好,我正要去找宝钗妹妹商量事情。”
金桂闻言,心里酸溜溜的,嘴上却笑道:“什么事这样着急?不如到我屋里坐坐,我新得了好茶......”
“不必了。”薛蝌匆匆行礼,逃也似的离开了。
金桂望着他的背影,气得直跺脚。这时宝蟾走过来,阴阳怪气地道:“奶奶这是热脸贴了冷屁股?”
“要你多嘴!”金桂扬手就要打,宝蟾却一溜烟跑了。
薛家这边乱作一团,贾府那里却还沉浸在喜庆中。
这日宝玉又来到潇湘馆,见黛玉正在抚琴。琴声淙淙,如泣如诉,听得他心都要化了。
“妹妹,”他挨着黛玉坐下,“我昨日梦见咱们成了亲,就住在这潇湘馆里,每日你弹琴我作诗,好不快活。”
黛玉琴音一顿,嗔道:“你又胡说这些没正经的。”
“怎么是胡说?”宝玉急道,“父亲升官,你家来人,这分明是天赐良缘。等过些日子,我就去求老太太......”
正说着,忽见袭人匆匆走来:“二爷快回去罢,老爷叫呢!”
宝玉只得依依不舍地离去。他走后,黛玉独自坐在琴前,心思浮动。她何尝不盼着能与宝玉长相厮守?可一想到自己孤苦无依的身子,又不禁悲从中来。
“姑娘怎么又伤心了?”紫鹃端着药进来,“宝二爷方才不是还高高兴兴的?”
黛玉摇摇头,轻声道:“这世间的好梦,总是易醒的。”
薛姨妈病倒了。
宝钗日夜守在床前,既要照顾母亲,又要打理家事,还要为哥哥的事奔走。不过几日,人就瘦了一圈。
这日薛蝌来看她,见她眼下乌青,忍不住劝道:“妹妹也要保重身子才是。”
宝钗强笑道:“我没事。倒是哥哥的事,可有眉目了?”
薛蝌摇头叹息:“那县官铁面无私,怕是难办。除非......能找到更上头的人。”
正说着,忽听外面一阵吵嚷。宝钗出门一看,竟是金桂在院子里撒泼:
“整日里装什么贞洁烈女!心里指不定怎么盼着丈夫死呢!”
宝钗脸色一白,却仍保持着风度:“嫂子若是无事,就回房歇着罢。”
金桂却越发放肆:“我偏不!这家里如今是你做主了不成?我告诉你,薛蟠要是死了,这家产也有我一份!”
薛蝌实在看不下去,出声制止:“嫂子还请慎言!”
金桂见到薛蝌,立刻换了副面孔,娇声道:“二弟也帮她说话?你们倒是兄妹情深啊......”
宝钗再忍不住,转身回房,关上门的那一刻,泪水终于决堤。
贾府终于知道了薛家的事。
宝玉闻讯,第一反应竟是跑到潇湘馆,拉着黛玉的手道:“妹妹你看,这就是天意!薛大哥出了这样的事,宝姐姐定然要守孝三年,这婚事自然是不能成了!”
黛玉被他这话惊得目瞪口呆:“你......你怎么能这样想?”
“我怎么不能这样想?”宝玉理直气壮,“这说明老天爷都在帮我们啊!”
黛玉看着他天真的模样,心里百味杂陈。她既为宝玉的痴心感动,又为他的不通世事感到悲哀。
这时,紫鹃匆匆进来:“姑娘,老太太请宝二爷过去呢。”
宝玉只得离去。他走后,黛玉独自站在窗前,望着满园春色,忽然觉得那盛开的百花,都透着说不出的凄凉。
“紫鹃,”她轻声唤道,“我有些冷。”
紫鹃忙取来披风为她披上,触到她冰凉的手,心里一惊:“姑娘的手怎么这样凉?”
黛玉不语,只是望着窗外纷纷扬扬的落花,轻轻吟道:“花谢花飞飞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薛姨妈的病情越发重了。
这日,宝钗正在煎药,忽然听见金桂在院里唱起小曲来。那歌声婉转,却字字诛心:
“郎啊郎,你这一去不还乡,留得奴家守空房......”
宝钗的手一抖,药罐险些打翻。她强忍着泪水,继续守着炉火。
这时,薛蝌走进来,见状叹了口气:“妹妹何必亲自做这些?”
“母亲喝惯了我煎的药。”宝钗轻声道。
薛蝌在她身旁坐下,沉默良久,忽然道:“妹妹,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宝钗抬头看他,见他眼中满是真诚,心里一暖:“多谢二哥。”
窗外,金桂的歌声还在继续,伴着渐沉的夕阳,显得格外刺耳。
这日夜里,宝玉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见自己穿着大红喜服,正要与黛玉拜堂,忽然一阵狂风刮来,将喜堂吹得七零八落。他急忙去拉黛玉,却抓了个空。
“妹妹!妹妹!”他惊呼着醒来,冷汗涔涔。
袭人忙点亮灯烛:“二爷怎么了?”
宝玉怔怔地坐着,心里莫名发慌。他起身披衣,就要往潇湘馆去。
“二爷,这都三更天了!”袭人急忙拦住。
宝玉却执意要去。他一路小跑来到潇湘馆外,见馆内灯火已熄,只得在门外徘徊。
竹影森森,夜风凄凄。他忽然想起日间黛玉苍白的脸色,心里一阵刺痛。
“二爷怎么在这儿?”紫鹃起夜,看见他吓了一跳。
“妹妹......妹妹可好?”宝玉急切地问。
紫鹃叹道:“姑娘方才咳了血,才睡下。”
宝玉如遭雷击,呆立当场。这时,馆内传来黛玉的咳嗽声,一声接一声,撕心裂肺。
他再也忍不住,冲进馆内,却见黛玉倚在床头,手中的帕子上染着点点猩红。
“妹妹!”他扑到床前,声音哽咽。
黛玉抬眼看他,勉强扯出一丝笑意:“你又做傻事了......”
窗外,月色凄迷,照着这一对痴儿怨女,也照着这即将迎来暴风雨的贾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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