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简微看了她的脸色，从谢轻瑶的眼里看见了崩溃带来的执拗、愤怒、悲伤、不解。
“我自认为对周凛不差，这三年来，虽说没有举案齐眉，可也相敬如宾，他说为了科举，需要静读，我从未勉强过，甚至身上还扛着婆母公爹向要孙辈子嗣的压力，为他争取时间。”
杜简微，“你可以直接告诉他，你的处境。”
“可是我看见相公每次跟婆母提了这件事，情绪就要低落一阵，婆母定是指责他了。”谢轻瑶忍不住争辩。
杜简微淡定回答，“你婆母都不心疼自己儿子，你为什么要心疼？”
“王妃，你不能这么说，我爱慕相公，相公也体谅我，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这么难受。”谢轻瑶眼里都是心疼。
杜简微疑惑，“他是怎么体谅你的？”
提到这事，谢轻瑶高傲的脸上都露出了娇羞的神情，“相公会给我夹菜，每次我只要稍微出现点咳疾的征兆，他便会第一时间让下人熬药，亲自监督我喝了，确保我的身体安危。”
“平时有什么好布料，相公也会第一时间买一些回来给我，虽然相公因为月银不多，没买多少，可也都是他的心意。”
谢轻瑶说到这，叹了一口气，摇头说。“我们这些大户人家，哪里是真缺银子花，只不过是相公严于律己，从不为了私事随意找账房提钱。”
说到底周凛还是很穷。
“其实，我心里也很高兴相公这么做，他手上没有多少银钱，就不会去外面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更不会去喝花酒，我心里也放心些。”谢轻瑶说到这里，有些心虚地问，“王妃，我是不是……有些自私？”
杜简微眼神复杂地望着她：“……”
“像你说的这样，周大人都没有多余的银钱了，又哪里来的银子去养外室？”杜简微恢复平静，反问。
谢轻瑶说到这，没忍住狠狠拧紧了手帕，“相公是变卖身上的配饰，才把那个贱人养着的。”
“相公为了那个贱人，过得那么拘束，上衙时还遭受了同僚的嘲笑，那个贱人只有洋洋得意，根本不心疼相公。”
“若不是我发现相公身上的配饰越来越少，察觉出一丝不对劲来，又怎么会找到那个贱人。”
谢轻瑶说到这，眼底的怒意遮掩不住，“那个贱人的孩子没了也是活该，她根本不配染指相公，肚子里的孩子也是贱人，何必生下来污染了这个世界。”
对谢轻瑶爱慕周凛的程度，杜简微心里有数了。
“郡主，你有没有想过，周大人大可找同僚借一笔银子，去安置那女子，结果却选择了最容易被发现的方式——变卖配饰，是因为什么？”
杜简微反问。
谢轻瑶脑子都没转一下，就开口说，“当然是因为相公从来都是君子，君子怎么可能会因为自己的私事，去麻烦好友。”
杜简微面色不改，颔首点头，“如此说来，周大人难道除了配饰，就没有其他值钱的物件了？”
“那倒不是，相公再怎么说也是尚书之子，还是最年轻的状元，他当初中了状元时，皇伯伯还赏赐了相公金银呢。”谢轻瑶得意的表情微僵硬。
尤其是在杜简微平静的目光下，她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漏洞。
谢轻瑶下意识为周凛争辩，“其实我不去问相公，也知道相公为什么不动用那些金子，因为那是皇上赏赐，带有特别的意义，自然不会拿去养一个贱人。”
说到最后一句，她嗤笑一声，似乎很满意周凛的做法。
杜简微没有被她的话带偏，抿了一口茶水，“也就是说，周凛到底选了最容易被发现的方式去养外室。”
“想来他和郡主你都是聪明人，应该明白，这件事瞒不了多久。”
谢轻瑶再多的狡辩在回想起自己跟周凛的性子后，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她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嘴上喃喃，“原来相公一开始就没打算瞒着我，难怪我知道消息，赶去别院，相公那般平静，不是因为他不在意那个贱人，而是他早就料到了会发生那一幕。”
“相公早就知道我会伤心，可他依旧选择瞒着我，只要一开始跟我说了，我都没那么伤心。”谢轻瑶的眼睛红了。
杜简微感知到她的情绪也不为所动，只淡淡提醒。“你知道这件事后很伤心，周大人可知道？”
“……他知道。”
“他做了什么？”杜简微继续追问。
谢轻瑶有些不堪地扭头，“他告诉了我实情，并表示如果我不能接受，他愿意跟我和离。”
“我那么心仪他，怎么可能跟他和离，可那个贱人的存在，在我心里就是一根刺。”谢轻瑶的眼泪彻底落了下来。
杜简微给她递了一根手帕，谢轻瑶接了过去，还说了一声谢谢。
“郡主，那孩子怎么死的？”
谢轻瑶擦眼泪的动作一僵，动了动唇，回忆起当日的情况，“我跟那个贱人一言不合对骂了一起，那个贱人最后说不过我，竟然装可怜，往相公怀里靠。”
“我哪里能忍这一点，尤其相公明显不高兴，我没忍住上去拉开那个贱人，哪想到力气大了，那个贱人就摔倒在地，当场没了孩子。”
谢轻瑶还是第一次害人，虽然她不觉得那个贱人和肚子里的孩子无辜，可她心里未必一点影响都没有。
“可是连日噩梦？”杜简微询问。
“王妃你怎么知道？”谢轻瑶惊讶出声，脸上的震惊遮掩不住，这件事她跟谁都没有说，连身边伺候的下人都只以为她是伤心相公在外面养外室的事。
杜简微看了她她的头顶，“看出来的。”
“您……真会看面相？”谢轻瑶这时候才意识到杜简微的另外一个能力，之前她还以为只是开玩笑的。
“会看一点，主要是你身上阴魂缠绕，太过明显，让人难以忽视。”
谢轻瑶浑身一寒，嘴巴哆嗦着，“阴……阴魂？”
“你不知道自己被阴魂缠身么？还是恶灵，应该生前遭受过极大折磨亦或者死气熏陶，死后才能成为恶灵。”
谢轻瑶一个哆嗦，环顾四周，脸色惨白，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脖颈席卷到全身。
“王，王妃……你没有骗我吧？”
“这个护身符你先拿着，应该能让你晚上安眠一些，不过你身上的恶灵不除，你的身体会每况愈下。”
看谢轻瑶脸色难看，杜简微又补了一句，“如果你不放心，可以去找国师，亦或者其他僧人察看你的情况。”
谢轻瑶神色恍惚地点头，她已经站起身准备离开了，杜简微叫住她，“这个恶灵，应该就是那个你杀死的孩子。”
“它在你身上，会让你精神不济，易怒易暴，甚至会吸食你的精气，增长自身。”
“你尽量让自己不怒不喜，有负面情绪，你就克制住，不然它的成长速度会更快。”
杜简微想了想说，“你自己也应该知道，周大人会给你带来负面情绪，你可以回去跟周大人提到这件事。”
“让他在你生病的这段时间，多考虑考虑你，我知道你是一个要求并不多的人，因此如果周大人真心爱你，那一定能做到爱你如你爱自己。”
“我相信，如果是周大人遇到了这种事，你肯定会甘心保护他的。”
谢轻瑶从害怕变成了期待的小心翼翼，望着杜简微问，“相公会保护我吗？”
“这句话需要问周大人，亦或者问你。”杜简微摇头，没有答案。
谢轻瑶深呼吸一口气，她自然明白杜简微的话没有偏颇。
可她心里还是忍不住升起了一丝期待。
从秦王府离开，谢轻瑶先找机会去见了城外的寺庙里的高僧。
又过了一日，谢轻瑶找了理由去见国师。
一向很难见到的国师，竟然亲自见了谢轻瑶。
可谢轻瑶却是摇晃着身体走出宫门口的。
“夫人……”
“我没事，先回府。”谢轻瑶抬了抬手，没有跟身边的婢女解释什么。
她只看了自己逐渐发白的掌心上的玉佩，已经拿一个已经燃烧成灰烬的护身符。
护身符已经消耗了。
玉佩是国师给她的，能让她维持七日的身体不被侵蚀。
可她哪怕拿到了开光玉佩，也心情沉重，这意味着，如果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她迟早会出事。
秦王妃说得没错，她需要的是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根源就是那个死婴到底怎么回事。
才能解决问题。
“去别院。”谢轻瑶再延误齐霜那个贱人，这会儿也只能过去找对方问清楚。
她忍不住抱着幻想，如果她能在齐霜身上找到解决办法，了解清楚那个婴儿到底怎么回事，她就不需要让相公跟着一起发愁了。
她是在不想相公那样的君子，为了她做不愿意的事。
谢轻瑶不敢深思的是，她不敢测试，害怕被周凛拒绝，害怕得到周凛不喜欢自己的真相。
她在躲藏，可感情的事，当生出了怀疑，就再也不可能再当作无事发生。
丫鬟在别院门口敲了好几次门，都毫无反应。
“夫人，没人开门。”
谢轻瑶生气地凝眉，她眉头刚皱起，就顿住，紧跟着，连忙深呼吸，让自己的心态放平稳。
“让人破门。”谢轻瑶淡声道，不带愤怒的话说出口，她感受到了一丝对世事的冷淡。
她仔细想了想，发现这种不为万事惊扰的心态，虽然让她的心情显得寡淡，可却不会伤害到她，甚至她回想发现，这种心态下，她能遇到的事，要么是能让她开怀的，要么就是她不在意的。
回想起来，她竟有种温润的开怀。
不等谢轻瑶想明白这种心态，别院的大门被破开了。
每次谢轻瑶想冲进去时，就克制住自己，不停在心里安抚自己，急不急都不改变事实，她可以慢慢来。
她手捏着玉佩，没有感受到玉佩发烫，也就明白自己做对了。
谢轻瑶失神地望着车窗外，等了一会儿。
她安排过去的丫鬟回来了。
“夫人，不好了，别院里一个人都没有，那个贱人跑了。”
“贱……”谢轻瑶刚喊出一个字，就被手心的玉佩烫了一下，她瞬间回过神来，让自己沉住气。
丫鬟等了半响都没有等到她的回应，有些担忧地抬头，却看见谢轻瑶神色淡淡地模样。
“既然没人，那就回府。”
“夫人？你不追查那个贱人了？”
“为什么要追查？我可以直接回去问相公，相公肯定知道情况。”这也是谢轻瑶刚刚思索出来的结果。
她不认为，那个女人舍得离开相公，势必是中间发生了什么事。
谢轻瑶回到家中，一直等到了晚上周凛下衙。
周凛刚回到家里，换了常服，身边的小厮过来，告诉他谢轻瑶找他。
周凛洗手的动作顿了顿，他没有说什么，只点头应下。
周凛到时，看见饭桌上已经准备好晚膳了。
“夫人。”周凛走过去，在旁边坐下。
他跟往常一样，记得谢轻瑶的喜好，见她蹙眉，就换掉菜和茶水。
体贴入微，动作自然，好似从骨子里刻出的习惯。
“相公，我今日去了别院。”谢轻瑶这一次忍不住盯着周凛，看他的反应。
以往她都不好意思看对方，只觉得羞人。
可正因为这次的认真察看，她明显看见周凛皱了一下眉头，又恢复平静。
“齐霜已经被我送走了。”周凛转头看向她，歉意地说，“抱歉，这件事是我对不起你，我给了她一笔银子，她也愿意离开。”
“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今后我再也不在外面露宿，这件事给了我足够多的教训。”
周凛似有不悦，“若非这个意外，也不会闹出人命来，幸好只是一个未出世的孩子。”
周凛说着，伸手握紧她的手，“我只期待夫人你生的孩子，其他女人对我而言，只是累赘，生的孩子，也不是我想要的，那对我来说，只是一个麻烦。”
谢轻瑶有些感动，脸颊泛红，望着周凛的眼里都是爱意。
好在她还能记住正事，声音放柔问，“相公，你可以把齐霜接回来吗？我有事想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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