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圈红色的光晕并不灼热，反倒透着一股像是从停尸房门缝里渗出来的阴冷。
佐藤光没有去擦拭眼角的湿润，在这个连呼吸都带着霉味的防空洞里，视觉是最廉价且不可信的感官。
她伸出手，指腹在黑暗中摸索到了那张拓片。
粗糙的纸面在触觉中被无限放大，每一道纤维的起伏都像是一座微缩的山脉。
那是从乙骨忧太七岁时常去的神社赛钱箱背面拓下来的——两个歪歪斜斜的小人背靠背坐着，这是当年他和里香，或者是和真希玩闹时留下的稚拙刻痕。
现在，她要篡改这段记忆。
佐藤光没有用笔。
在绝对的黑暗与右眼失明的状态下，笔尖的落点会有偏差。
她竖起食指，指甲修剪得极为锋利，蘸进了身旁那个混杂了铁粉与微量血清的小罐子里。
指甲刮擦纸面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像老鼠在啃食朽木。
她在两个孩子原本的影子末端狠狠一划，力道透纸三分，人为制造出触觉上的凸起。
左侧的影子被她拉长，勾勒出一双苍蓝眼瞳的抽象轮廓；右侧的影子则被扭曲，额头上多了一道令人不适的缝合线咒纹。
这不仅仅是画，这是盲文，是只有用手触摸才能读懂的警告。
脚步声近了。
佐藤光没有抬头，依然低着头“雕刻”着画面。
“三短一长，左脚跟落地重，右脚掌拖地轻。仓田，你的鞋底该换了。”
来人没有说话，只是在黑暗中蹲下，一只冰凉的U盘被塞进了佐藤光的手心。
佐藤光没有急着把U盘插进读卡器。
她把U盘的金属接口凑到唇边，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带着咸腥味的铜锈口感，没有苦杏仁味，也没有电流的酥麻感。
“接口氧化程度正常，没有涂抹接触式毒素，也没有远程自毁电路的余热。”她像是在品尝一道菜肴，随后才将U盘插入连接着微型终端的读卡器。
屏幕的微光被她调到了最低，仅能照亮她的鼻尖。
数据流在视网膜上跳动，那是从高专医疗部废弃服务器里扒出来的碎片。
“找到了。”
佐藤光的手指停在了一段编号为“真希03”的脑波图谱上。
那原本是一条平滑的直线，但在每天下午两点十四分，都会出现一个极其微小的θ波峰值跳动。
“两点十四分……”她喃喃自语，右手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这和神代薰办公室中央空调的自动换气循环时间完全重合。噪音共振，这就是那个无敌天与咒缚唯一的生理死角。”
她立刻重新按住那张拓片。
这次指甲划得更深，在那幅新画的右下角，刻出了三组短促的竖线。
第一组，代表空调循环周期。
第二组，代表真希脑波受干扰的几秒钟窗口。
第三组，是加藤雄三刚才传来的指挥频道延迟时长。
这是三重校验码。
只有乙骨忧太那种对细节偏执到变态的人，才能读出其中的含义。
五公里外，米花综合医院东侧巷口。
加藤雄三猛地停下脚步，对着身后的特勤队员打了个手势。
“等等，鞋带散了。”
队员们面面相觑，谁也没见过这位以铁血着称的队长会在执行一级封锁任务时犯这种低级错误。
但没人敢质疑，只能看着他单膝跪地。
加藤雄三低着头，借着系鞋带的动作，手指极快地从袖口滑出一枚只有纽扣大小的定位信标。
他没有把它贴在显眼的墙面上，而是手指一弹，信标精准地卡进了排水管锈蚀的接缝深处。
那里是佐藤光在地图上标出的“死角”。
如果乙骨要避开正门的咒力监测网翻墙进去，这里是唯一的落脚点。
“走。”加藤雄三站起身，像是无事发生一样继续前行，但他那只放在裤兜里的手，按掉了对讲机的电源键，让频道出现了五分钟的“故障”静默。
防空洞内。
放在膝盖上的黑色手杖突然震动了一下。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每秒三次，规律得像是心跳。
佐藤光看不见，但她那只浑浊的左眼微微眯起，嘴角勾起一抹没有任何笑意的弧度。
那是她的“眼睛”。
加藤的信标激活了，这意味着鱼已经进了网。
东京，废弃的神社鸟居下。
乙骨忧太背着那个沉重的琴盒，目光冷冷地扫过四周。
这里已经被杂草淹没，连空气里都透着一股被遗忘的荒凉。
他本该直接穿过这里去往医院，但那双敏锐得过分的眼睛，捕捉到了赛钱箱边缘的一处异常。
那里有一道新鲜的刮痕。
那是木头被新翻开的颜色，在长满青苔的箱体上显得格外刺眼。
更重要的是，那道刮痕呈现出一个极其特殊的“x”形——那是七年前，他还是个被里香诅咒缠身的小鬼时，为了确认有没有人来过而留下的记号。
角度、深浅，甚至最后一笔微微上翘的习惯，都分毫不差。
乙骨忧太停下了脚步。
他走到赛钱箱前，单手掀开了那块已经腐朽的木盖。
箱底躺着一张纸。
他两根手指夹起那张拓片。
借着月光，他看到了那两个熟悉的背影，看到了那两个被篡改的、充满恶意的影子，以及右下角那几道看似杂乱无章的刻痕。
他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这不是挑衅，也不是单纯的情报。
因为在那两个小人的背影中间，在原本空白的地方，多了一颗极小的、用指甲按压出来的“星星”。
那是当年他画完之后觉得太孤单，偷偷补上去的。
除了他和当时的“她”，这个世界上不应该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个细节。
“有人在看。”
乙骨忧太的声音很轻，轻得像是怕惊扰了纸上的灰尘。
他猛地握紧了那张纸，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一直沉默地站在他身后的禅院真希皱了皱眉：“谁？”
乙骨没有回答，只是将那张拓片小心翼翼地折叠，塞进贴身的口袋里。
他的眼神变了，那种仿佛随时准备拔刀杀人的戾气消退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与专注。
“有人知道我们游戏的全部规则。”乙骨转过头，看向真希，“那就按他们的规则走。”
“咳！”
防空洞里的佐藤光猛地弯下腰，一口血沫喷在了面前的石壁上。
剧烈的耳鸣瞬间贯穿了她的耳膜，左眼视野瞬间被猩红覆盖。
那一刻，她不是坐在潮湿的地下，而是置身于七年前那个深秋的夜晚，坐在神社冰冷的长椅上，那种等待某人却始终等不到的焦灼、恐惧和透彻骨髓的孤独，像海啸一样将她淹没。
这是代价。
篡改预言，利用羁绊，她就必须承受那份情感的逆流冲击。
“哈……哈……”佐藤光大口喘息着，咬破嘴唇用疼痛强行拽回自己的意识。
她颤抖着手，将那张拓片的原图扫描件拖进了发送框。
目标是一个着名的摄影论坛，标签是“东京旧影”，附言只有简短的一行字：
【有些影子，比名字活得久。】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她瘫软在墙角，像是一条离水的鱼。
三分钟后。
高专训练场的废墟堆旁。
伏黑惠弯下腰，从碎石缝里捡起了一张被风吹过来的纸角。
那显然是被火烧过，边缘焦黑卷曲，但上面依然能清晰地辨认出半个“六眼”的神具轮廓，以及那颗略显稚嫩的小星星。
他盯着那个图案看了整整七秒。
那种违和感再次袭来。这不是垃圾，这是拼图的一角。
伏黑惠将纸角攥进手心，转身走向医务室，路过值班护士时，他压低了声音：“麻烦帮我调取乙骨忧太三年前的东京驻留记录——重点查神社周边。”
而此刻的医院通风管道入口。
乙骨忧太正半蹲在格栅前。
他的手里紧紧握着那张带有体温的拓片，而在他的后腰处，插着一根不起眼的、甚至有些生锈的伞骨。
那是昨天夜里，佐藤光托人塞进神社供品篮里的“备用信物”。
乙骨的手指轻轻抚过伞面上的刻痕。
那种震动的频率，和他刚才感受到的真希脑波异常的起始频率，严丝合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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