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察处,临时看管室。
铁门上的小窗,“哗啦”一声被拉开。
之前那个耀武扬威的工作人员老李,探进一张脸。
那张脸,此刻挤满了笑,笑得褶子都堆在了一起。
“顾……顾团长。”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讨好。
“您看,这屋里又闷又潮的,要不,您出来去接待室坐坐?”
他身后,年轻的办事员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茶杯是崭新的白瓷杯,茶叶是上好的龙井。
“顾团长,喝口水,润润嗓子。”
年轻办事员的手微微发抖,茶水都快从杯子里晃出来了。
顾砚深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抬眼看他们。他依旧坐在那把冰冷的椅子上,腰背挺直如松。
老李脸上的笑,快要挂不住了。
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座巍峨的高山,一座令人望而生畏的险峰。
他狠狠瞪了一眼身后的年轻人。
年轻人会意,连忙推开铁门。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顾团长,您请。”
老李弯着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孙有德那个混账东西,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他已经被上级监察组的人带走了!这事儿跟您没关系,您现在就可以走了。”
顾砚深终于有了动作。
他缓缓站起身。一米八几的身高,瞬间带来了巨大的压迫感。
老李和那个年轻办事员,都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顾砚深掸了掸衣角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走?”
他开口,声音平淡得听不出情绪。
“孙有德是以‘协助调查’的名义请我来的。调查令还在,我这么走了,算什么?畏罪潜逃?”
老李的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不不不!您误会了!这是天大的误会!您是英雄,是功臣,我们怎么敢……”
顾砚深抬脚,却不是向外走。
他又走回了那把椅子前,重新坐下。
“规矩,就是规矩。”
他端起桌上那杯已经凉透的白开水,抿了一口。
“调查没结束,我不走。”
老李快哭了。
这哪是请来了一尊佛,这分明是请来了一尊令人生畏的神!
请神容易,送神难啊!
他转身,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快!快去给王主任打电话!就说顾团一刻也等不了了!”
……
不到十分钟。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传来。
纠察处的王主任挺着个啤酒肚,一路小跑。跑到门口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
“顾……顾团长!”
他扶着门框,喘着粗气。
“误会,都是天大的误会!孙有德滥用职权,公报私仇!他已经被隔离审查了!”
王主任一边说,一边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双手递了过去。
“这是撤销调查的正式文件,您看。您现在就可以回家了,我……我亲自开车送您!”
顾砚深没有接那张纸。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王主任。
那目光并不锐利,却沉稳得让王主任心里发毛,后背的衣服全被冷汗浸透了。
“王主任。”
顾砚深的声音依旧平静。
“我进来的时候,是戴着‘侵占集体财产’的帽子进来的。我走的时候,也得堂堂正正地走出去。这份文件,你觉得够吗?”
王主任的脸,白了。
他明白了。顾砚深要的不是一份文件,他要的,是一个清清白白的说法!一个能让所有人都看见的公道!
就在这时。
外面传来一声清亮的汽车鸣笛。
“嘀——”
一辆挂着军区通行证的吉普车,停在了办公楼下。
车门推开。
军区后勤部的李首长亲自走了下来。他身后,跟着负责纪律检查的周主任。
两人脸色都不好看,快步上楼。
纠察处的所有工作人员全都从办公室里跑了出来,站在走廊两侧,大气都不敢喘。
李首长看都没看王主任一眼,径直走进屋子。
“砚深!”
他几步走到顾砚深面前,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受委屈了。”
周主任也走了进来,脸色严肃。
“这次的事,是我们监察工作有疏忽,让这种败类混进了队伍里!”
他转过身,对着门口的王主任,声音严厉:“王主任!你们的工作作风很有问题!随便一封未经核实的举报信就敢直接抓人!还是抓一位战功赫赫的同志!这件事,组织上会严肃处理!”
王主任的腿一软。他知道,自己完了。
李首长拉着顾砚深的手往外走。
“走,我亲自送你回家。你爱人和孩子,肯定都等急了。”
顾砚深走出屋子。
走廊里站满了人,所有人都低着头,再也没人敢直视他。
他从他们面前走过,身姿挺拔,如同出鞘的利剑。
……
吉普车停在小院门口。
顾砚深推开车门。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满院狼藉。碎裂的瓷片,散落的书本,被踩在泥地里的衣服,还有那张被掀翻的方桌。
他脸上平静的神色在一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令人心悸的森寒。
那是一种经历过无数风雨洗礼后,才会沉淀出的凛冽气势。
跟在后面的李首长和周主任,都感觉周遭的空气似乎冷了几分。
顾砚深抬脚,走进屋子。
然后,他停住了。
屋子中央,林晚意正坐在沙发上。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她身上,为她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怀里抱着顾宁,正在低声哼着摇篮曲。
顾岚和王桂花正在旁边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
听见动静,林晚意抬起头。
她的目光越过一片狼藉,落在了他的脸上。
四目相对。
顾砚深周身的寒意瞬间消散,化为了一片只属于家人的柔软。
他大步走了过去,在沙发前蹲下。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然后又摸了摸顾宁的小脸。
林晚意也伸出手,抚平他眉间的褶皱。
“回来了。”
“嗯,回来了。”
千言万语,都在这简单的对话里。
“嫂子,你快跟哥说说!”
顾岚在一旁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哥,你是没看见!安安他,就那么……‘刺啦’一下!”
她做了个撕纸的动作。
“就把那个姓孙的账本给撕了!钱和纸条飞得满天都是!安安还说了他人生的第一个字!脏!”
顾砚深转过头,看向另一个摇篮。
他的大儿子顾安,正安静地躺在里面,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看着他,嘴里吐着泡泡,一脸的天真无邪。
顾砚深陷入了沉思。
这小子……是蒙的?还是……
他伸出手,想把这个“大功臣”抱起来。
顾安却皱了皱小小的鼻子。
然后,他伸出肉乎乎的小手,一把推在了顾砚深的脸上,毫不客气地把他推开了。
脸上,是明明白白的嫌弃。
顾砚深的手僵在了半空。
林晚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你身上有外面的烟尘味,儿子嫌你脏呢。”
顾砚深哭笑不得。
自己这是被亲儿子嫌弃了两次“脏”?
就在这时。
屋里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
“叮铃铃——”
顾岚跑过去接起。
“喂?找哪位?”
电话那头说了几句。
顾岚的声音陡然拔高:“真的?!在办公室直接被带走的?”
她放下电话,兴奋地冲了过来。
“哥!嫂子!厂里那边来电话了!那个王建国被带走了!人是在办公室被控制住的,据说当时他还在跟人吹牛,说自己马上就要当副厂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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