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帐中，久久无声。
蜡烛忽地爆了一朵灯花，康熙瞥了一眼那灼灼燃烧的羊油蜡烛，“也不知她是从前一直藏拙，还是力气又涨了。”
若是前者，佟妃未免太善于隐藏了，若是后者——那就更可怖了。
一个女子、一个并不勤于习练的女子！竟有这般不世之勇武，这合理吗？
康熙的眉头皱得像个小老头。
隆科多恭恭敬敬道：“皇上，奴才觉得，娘娘倒不是蓄意藏拙，只是从前并不需要尽全力罢了。而娘娘正当壮年，力气见涨也是有可能的。”
康熙太阳穴突突作痛，正当壮年？这是形容嫔妃的词儿吗？但康熙不得不承认，不能把佟妃当成寻常嫔妃看，甚至不能把她当女人看！
可偏偏她就是个女人，还是朕的嫔妃！那便不能用对付男人、对付朝臣方式来对付她！
否则，朕的脸还往哪儿搁？
“力气还能涨啊……”康熙五官一瞬间有些扭曲变形，如今的力气已经够惊人的了，还涨？佟二是西楚霸王转世吗？
康熙深深吸了一口气，“难为她竟会乖乖听从父命入宫！”——佟二这般骁勇，怎么不去威慑一下佟国维？！
隆科多默然了，他也一直对此颇为不满，明明她可以反抗父命的！却选择了入宫！
隆科多道：“也许，娘娘只是觉得，女子都要嫁人。”——或许她是觉得嫁谁都差不离，所以便无所谓了。
康熙额头青筋暴起，只因女子都要嫁人，所以便索性嫁给朕？！
康熙觉得自己的耐心要告罄了，他冷哼道：“朕记得她早年定过一门婚事，那个谁……是怎的没的？”——该不会是佟二不满意，所以把那个谁给殴死了吧？
隆科多小心翼翼道：“皇上放心，真的是病殁的。娘娘根本从未见过他。”——自然了，一个病秧子，娘娘必定是看不上的。
康熙仰头长叹：“怎么就这么短命呢！”那个谁……但凡多活几年，朕也不必苦恼了！
隆科多：正因为纳兰小子一副短命相，阿玛才选了他啊。
“皇上其实也不必如此苦恼的，娘娘真的从不主动惹事。”隆科多诚恳地道。
康熙有些不耐烦，他摆了摆手，“你退下吧！”就算佟二不主动惹事，但她有惹事的本事，便足够让人不安了！
舜英猎虎的英勇事迹很快传遍木兰围场，一时间倒是吸引了不少蒙古贵妇围观，舜英不通蒙语，萨仁便主动充当翻译。一连数日，她的帐中都分外热闹。
舜英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应酬，但好在蒙古贵妇们没有纠缠她太久，三五日便尽数散去了。
“我嫂嫂婶婶们还跟我打听你家中有没有未婚的兄弟姐妹呢！”萨仁笑嘻嘻与她打趣。
“弟弟有两个十来岁的，妹妹只有一个，但我可不希望她远嫁。”虽然木兰风光不错、空气也清新，但想也知道冬日该是何等刻骨寒凉。在没有供暖的时代，这可着实不是什么好地方。
“不过他们的婚事我说了又不算。”舜英双手一摊，表示无奈。
萨仁若有所思了片刻，才道：“远嫁确实不好。”
舜英明白，萨仁何尝不是远嫁入宫？
这里头的苦楚——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
舜英笑着说：“难得能见到娘家亲眷，怎的也不跟姊妹们玩一玩？”
萨仁耸了耸肩，“年长姊妹如今已经在琢磨儿女的婚事了，年幼的……都在问我宫里如何、京中如何。”她们一个个都想着嫁入皇家、嫁到京城，都以为是什么好去处呢。
诚然，皇家富贵非比寻常，可萨仁倒是觉得不如嫁在草原上，虽然冬日苦寒了些，但胜在自由自在，若是委了屈，也还有兄弟子侄可以帮忙打架。
“哦？居然有人想进宫？”这些个蒙古小姑娘啊，是不晓得狗皇帝的年纪完全可以给她们当爹了吗？
萨仁撇了撇嘴，“傻不愣登的！”皇上哪里是好伺候的？
舜英忍不住“噗嗤”笑了，除了她，这宫里对康麻子最不敬的便是博尔济吉特萨仁了。
此次巡行，康麻子顺手不知糟蹋多少小姑娘，但好在没有收科尔沁格格。毕竟人家小格格都是有身份，睡了你就得给名分，可不能随便撂在行宫里。
康麻子自己没收人，倒是给宗亲拴了两门婚事，这场木兰秋狝才算是落下了帷幕。
返程的时候，天气不佳，被淅淅沥沥的雨搅和了行程，甚至连颁金节都是在行宫度过的。
十月下旬，圣驾直接回銮紫禁城。
回到熟悉的承乾宫，看着那满树黄叶的古梨树，舜英才忽地想起，梨子竟一颗没吃。
“娘娘放心，奴才一早叮嘱过，叫留守的宫人将梨子做成梨膏糖，润肺生津，这个时节吃正合适呢。”贺圣朝谄媚地弓着腰。
舜英没给他什么好脸色，不过梨膏糖确实做得不错，四四方方的小块，一口一个，吃着甜而不腻，便吩咐岁余：“孝敬太后两罐，再给贵妃和储秀宫娘娘各送两罐，咸福宫娘娘不喜欢吃甜食，送她一罐便是，再给四阿哥八阿哥一人一罐。”
嗯，这样就只剩下一小罐了。
话说这古梨树长得梨子还不少哩！
岁余笑着应了一声“是”，“奴才方才还听说，储秀宫娘娘又犯了咳疾，您这梨膏糖送的正是时候呢。”
“又病了啊？”舜英唏嘘不已。齐布琛这身子，也不能撑几年。
舜英本想去瞧瞧，但忖着齐布琛也是昨儿才刚从园子折腾回来，还是先叫她歇息几日吧。
众人刚刚回来，太后亦是免了三日的请安，舜英也乐得清闲。
秋雨淅沥沥下着，岁余擦擦了不慎濡湿的头发，方才进佛堂回话。
“娘娘请放心，储秀宫娘娘并无大碍，就是一直咳嗽着，不算严重，就是夜里睡不好，人瞧着没什么精神。”岁余柔声回话。
舜英拨弄着盘中金灿灿的佛手，“唉，知道了。”
岁余又笑着说：“您送的梨膏糖，储秀宫娘娘很喜欢呢，还跟奴才打趣说，明天秋天还要跟您讨要呢。”
舜英略略莞尔，既有心玩笑，可见身子还好。她点了点头，“你去偏殿练字，再好好背一背唐宋八大家的文章，雨天心静，正适合读书。若有哪里不懂，你自己记下，等傍晚用过晚膳，再一并问我。”
岁余略略苦了脸，只得应诺称“是”，真想再揪个丫头来做学生，省得娘娘只惦记她一个人的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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