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年老，越是害怕死亡。
张磊的一句出车祸总算制止了周有珍的无理取闹。
一家人沉默安稳地回了家。
张磊本来只打算将行李拿上去就离开。
但是一到家，周有珍回到自己的地盘，整个人完全放松，瘫倒在地上就开始哭骂。
“你们这两个没良心的伥鬼孩子，我真是做了什么孽才生下你们俩啊？”
张磊从未如此忤逆她，她不能就此放他回去。
要是这样，以后她在这个家说话还有谁会听？
就连张蓉那个软骨头，这次她生病，也就来了两次，待了一小会儿就离开了，连水果补品都没说带点儿来。
隔壁床那个老太太肯定没少嘲讽她。
“十月怀胎，是母亲的鬼门关。我豁出两次命，结果就生了你们两个伥鬼。一天福都没享到，还要一再听你们教育，真的是倒反天罡了，你们也不怕天打雷劈。”
张磊有些意外，周有珍是从哪里学到了这么多词？
骂他骂得一套一套的。
不过也是怪了，周有珍的责骂并没让他多伤心，倒是让他有功夫走神。
他的思绪回到了小时候，别人都说学霸会有无尽的好处。
刚开始他努力想要成为一个学霸，为了改善自己的生活。
后来发现，自己仿佛天生有一种学习的能力，不用费力就能成为学霸。
所有人都说张华有个好儿子，聪明好学，是全校第一的学霸级人物。
在学校，他切实感受到了，学霸之所以是学霸，还真能称霸校园。
周有珍和张华为了省麻烦，让他提前了一年上学，跟张蓉同班。
因为是学霸，所以即便年龄最小，在班上、乃至整个学校都没有同学敢欺负他。
可是回家就不一样了，丝毫没有感受到任何例外和偏爱。
他和张蓉很小的时候，就得自己照顾自己。
在奶奶家住的那些日子，没少受婶婶的冷眼相待。
他和张蓉也曾反馈给周有珍，甚至苦苦哀求过，希望妈妈能够像别人家的妈妈一样，在家里照顾他们。
他甚至记得张蓉哭着说：“妈妈你就留在家里吧，我会做饭了，也会洗衣服，我也能照顾弟弟，但是你能不能别走了……”
同样是一母同胞，张蓉到底是脑子笨一些，她这么说，周有珍更不会留下来了。
果然，周有珍说：“你们两个能够好好照顾自己，我跟着爸爸一起，去帮一下爸爸。”
张磊直到很久以后也没想通，一个成年人难道比两个未成年还需要人照顾吗？
但是他不如张蓉。
张蓉最起码敢去恳求一番，哪怕没有结果。
他心里有很多疑问，却从小就藏在心里。
成年之后，张华和周有珍愿意回家了，但是他们姐弟再也不想留在那个小镇上。
他们姐弟有了工作，周有珍和张华就理所应当地认为自己应该功成身退，开始享福了。
张蓉很早开始谈恋爱，有男朋友的怂恿，所以还能自己藏一些私房钱。
张磊却不行。
他被学霸的光环裹胁，从工作起就开始不分年月给家里拿钱。
过年过节还得额外更多一些。
即便这样，依旧得不到什么好话。
因为他年少的光环，只拿那点儿钱回去不匹配。
让周有珍和张华脸上无光。
所以他们家这样的氛围，亲情很难像别人家那么浓厚。
每次回老家，周有珍的唠叨让张磊低到了尘埃里。
他不觉得委屈，只觉得自己确实没混出个人样，导致他每次路过母校都不敢回眸望一眼。
更别提看到曾经的恩师，他总是趁着别人没看见的时候悄悄躲起来。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什么不妥，也没有意识到心理出了问题。
直到认识穆萱以后。
他才知道，原来成绩可以不用很好，也依然是家里的好宝宝；
即便不按照父母的要求找工作，挨了骂却也会给她兜底；
更不用说人生每一个重要的关卡，只要穆萱需要，即便不开口，李芙晓和穆光明也能替她未雨绸缪。
张磊知道，那是家庭托举的力量。
他沾了穆萱的光，受到了照拂。
所以他们这个小家才能一次次从风雨飘摇里，始终稳步向上。
而他所经历的风雨，他们小家所经历的风雨，很多都来自他的原生家庭。
可笑吗？
可悲。
张磊看看周有珍，又看看默不作声的张华，最后眼神定格在周有珍身上。
“我怕什么天打雷劈？我活该让老天收了我。你每次跟我唠叨你生我多辛苦的时候，我很想问问你，那是我能够选择的吗？”
穆萱说如果有一天她想生孩子了，肯定是因为自己做好了准备，想要当一个妈妈，去参与另一个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人生，从她的身上感受不同的世界。
张磊喜欢听她描述那些与他格格不入的人生画面。
他没有做好准备，甚至从未想过要生一个孩子。
他不知道成为一个怎样的父亲。
因为他从来没有很好的榜样。
但是穆萱想要，他只是作为一个参与者。
生了张幽幽以后，她从来不会在幽幽面前说怀胎多么艰辛。
甚至当幽幽看到她下腹那条长长的伤疤时，心疼地问她是不是很疼，穆萱还会笑着说：“不疼，你是从这里出来的呀！”
穆萱生产时，遭了那么多罪，接连做了好几个手术。
却从来不会将苦难抛给女儿。
而他，学着当一个父亲。
其实他不知道该怎么当一个好父亲，但是他知道让妻子轻松一点，多承担一些家里的琐事。
原来只是给孩子换换尿不湿、兑兑奶粉……就是一个好老公、好父亲。
张磊没想到好老公和好父亲的标准居然这么低。
不管怎样，他们在朝着一个共同的目标而奋斗。
或许做得并不够好，却已经尽可能地把所有的爱给予唯一的女儿。
但是，同样都是为人父母，为什么就那么不一样呢？
周有珍面对张磊的控诉，从地上爬起来冲到他面前，挥手又是挠又是打。
嘴里痛斥着：“你有没有家教？生你还生错了？我是给了你命的人，你知不知道这是多大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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