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流在韩漫眼前无声地奔涌。
幽蓝色的光芒将她的脸映成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这里是龙夏殿最深层的数据金库，一个物理隔绝的金属茧。空气里只有服务器散热风扇持续不断地低鸣，像某种永恒存在的昆虫。
“没有意义。”身后的男人，老K，终于打破了沉默，“我们已经在这里泡了七十二个小时。这些是慕容家的商业记录、族谱、私人邮件……除了能证明他们是一群极其富有且无聊的蛀虫外，找不到任何与‘议会’有关的线索。”
韩漫没有回应。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移动，执行着另一条检索指令。
老K是龙夏殿的元老，一名顶级的数据分析师。他看着韩漫长大，也见证了她家族的覆灭。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支撑着这个女人活下去的，是何等沉重的仇恨。
“韩漫，殿主让我们梳理慕容家的档案，是为了找到他们与‘源初议会’的联系点，不是让你在这里挖掘十几年前的旧账。”老K的语气缓和下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当年的事，档案早就封存了。结论是……”
“结论是江湖仇杀。”韩漫接过了他的话，语调平直得像一条拉到极致的弦，“一个与我韩漫家有生意摩擦的二流古武门派，酒后冲动，灭门惨案。对吗？”
“……这是档案记录。”老K无力的辩驳。
“一份由胜利者书写的记录。”
韩漫的指令执行完毕。屏幕上跳出一个警告框。
检测到深度加密扇区存在逻辑断层，文件索引‘mLogistics771’已损坏。是否尝试强制修复？该操作可能导致数据永久丢失。
“一个后勤文件。”老K凑近了些，“看编号和加密等级，最多是些见不得光的走私记录。不值得冒险修复。”
“修复它。”韩漫的命令不带任何商量的余地。
进度条在屏幕上缓慢爬行。老K叹了口气，靠回椅背上。“你总是这样。不放过任何一个最微小的异常。有时候，一个异常就只是一个异常而已。”
“我的存在，就是一个异常。”韩漫说。
进度条走到了尽头。文件被打开，大部分内容是乱码，但核心的几行文本被成功还原。
那是一份运输清单。
“‘特种生物制剂’……‘低温维生单元’……‘神经抑制剂’……”老K逐字念出，眉头紧锁，“看起来像是某种非法人体实验的设备。慕容家果然不干净。看这日期，二十年前……等等。”
老K的声音戛然而止。
那个日期，他记得。龙夏殿的每一个高级成员都记得。
那是韩漫家族被血洗的日子。
“巧合。”老K立刻做出了判断，“世界很大，同一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
韩漫没有说话。她的操作更快了。她将清单上的目的地坐标输入到海图数据库中。一个红点在南海的某片海域上闪烁起来。
那是一座私人岛屿。所有权，慕容世家。
距离她当年的家，直线距离不足一百海里。
“巧合，”老K的声音干涩，“这还是巧合？”
“把这个坐标，这份清单，与慕容家二十年前所有A级以上人员的行动记录进行交叉比对。”韩漫的指令一个接一个，“检索所有相关的项目代号。”
“工作量太大了，这会触发服务器的最高警报。”
“执行。”
庞大的数据开始对撞，筛选，关联。服务器的嗡鸣声陡然提高了一个八度，像被激怒的蜂群。几分钟后，一个结果被吐了出来。
一个被标记为“绝密”的项目文件夹。
项目代号：‘月神’。
文件夹里只有一份被处理过的报告，百分之九十的内容都被涂黑。只有寥寥数语可以辨认。
“目标样本‘纯阴体’……一号素体‘pY01’……活性评估……”
老K的呼吸停滞了。他扭头，看向身边的女人。
韩漫的身体没有动，连最细微的颤抖都没有。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几个字。
纯阴体。
这是她年幼时，家族里的老医师对她的称呼。他说这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体质，是上天的恩赐。为此，她从小就要接受各种繁琐的身体检查，服用各种味道古怪的汤药。
原来，那不是恩赐。
那是一个烙印。一个写着“货物”的标签。
“pY01……”老K的声音艰涩无比，“韩漫……这……”
“是我。”
两个字，轻飘飘的，却像两颗钉子，钉进了这死寂的房间。
老K感觉一阵寒意从脊椎窜上头皮。“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慕容家和你们韩漫家没有任何瓜葛！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了你的体质？这说不通！”
“一个饿了很久的人，需要理由去吃掉一块路边的面包吗？”韩漫反问，“在他们看来，我的家族，我的父母，都只是面包的包装纸而已。撕掉就好。”
她的仇恨，一直以来，都像一片弥漫的毒雾，没有确切的形状，只能让她在无尽的痛苦中窒息。她恨那个所谓的仇家，恨所有见死不救的江湖同道，恨这个不公的世界。
现在，这片雾，凝聚成了一把锋利的冰刀。
刀锋，指向了慕容家。
“不……还不够。”韩漫自语着，她的手指重新开始移动，速度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快，“如果我是‘pY01’，那他们对我的处理，就一定有后续的记录。”
她没有再用常规的检索。她直接编写了一个新的搜索协议，一个病毒式的探针。她将“pY01”作为核心密钥，无视所有权限和加密，强行渗透进慕容家数据服务器的最底层——那个连慕容家自己都可能已经遗忘的、记录着最肮脏秘密的备份硬盘。
【警告：检测到入侵式数据探查！系统防火墙已启动！】
【警告：核心数据保护协议被触发！】
刺耳的警报声在数据金库内回响。
“韩漫！停下！这会毁了整个服务器！”老K大喊。
韩漫置若罔闻。
屏幕上，数据瀑布疯狂刷新，防火墙的红色代码被她编写的探针一层层撕裂、吞噬。
最终，在一片乱码的废墟中，一条被删除的通讯记录，被硬生生拽了出来。
那是一段加密通讯。一方是慕容家的时任大长老，慕容博。另一方，没有署名，只有一个徽记。
一个由圆环和线条构成的，代表着“源初议会”的徽记。
通讯内容很短。
“‘月神’计划失败。目标‘pY01’逃脱，其血亲源头已全部清除。建议提升对同类素体的监控与获取优先级。”
血亲源头……已全部清除。
原来，那不是一场仇杀。
那是一场“清除”。
一场为了确保“货物”唯一性，而进行的，冷酷、高效的清理。她的父母，她的族人，他们的死，甚至不是因为仇恨，而仅仅是流程上的一步。就像做实验前，要对器皿进行消毒一样。
而她的幸存，在对方的报告里，被定义为“失败”。
她这条命，是敌人计划里一个碍眼的错误。
“议会……慕容家是议会的走狗……”老K瘫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他们从一开始就在欺骗我们所有人……”
韩漫关掉了所有的警告窗口。
整个房间重归寂静，只有服务器风扇不知疲倦地低鸣。
“老K。”
“……在。”
“殿主那边，不要汇报。”
“什么？”老K猛地站起来，“这可是指向议会的直接证据！有了这个，殿主的计划就……”
“他的计划是掀起风暴，让‘真龙’现身。我找到了我的‘龙穴’。”韩漫打断了他，“议会太大，太远。但慕容家，很近。”
她的仇恨，在此刻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净化。不再是漫无目的的怨毒，而是一种精准、纯粹、带着灼热温度的杀意。
她要的不是正义。她要的是偿还。
用一个家族的覆灭，去偿还另一个家族的覆灭。
韩漫关闭了档案系统。她调出了另一个界面，那是龙夏殿的人事与行动数据库。
“帮我一个忙。”
“……你说。”
“调出慕容博所有直系后代的当前位置和安保等级。”
老K看着她平静的侧脸，那张被幽蓝色屏幕光照亮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他知道，一场只属于韩漫的，真正的风暴，就要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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