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年集暖乡情·初四同窗聚
初四的日头升得比前些天更暖些，透过邢家院里那棵老枣树的枝桠，洒下细碎的金斑，落在青砖地上，晃得人眼晕。邢成义正蹲在屋檐下，手里拿着块粗布，慢悠悠擦着年前刚买的自行车——车链子上了点机油，擦得锃亮，就等着过两天天气再好些，骑上去汤震祥家串门，再约着一起去石士义家。他还琢磨着，得带点自家腌的腊味，去年汤震祥就说爱吃邢母腌的腊猪肉，石士义则偏爱腊鱼，正好一并装些。
“成义！邢成义在家不？”
院门外忽然传来两道熟悉又久违的喊声，其中一道嗓门洪亮，带着点爽朗的笑意，邢成义手里的布一扔，几乎是蹦着冲到院门口，拉开木门的瞬间，眼睛瞬间亮了。
门口站着两个人，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左边的是汤震祥，个头不算矮，身材微胖，脸上带着点憨厚的笑，穿着件深灰色的羽绒服，领口还沾着点路上的灰尘；右边的是石士义，身形清瘦些，穿一件黑色夹克，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网兜，另一只手和汤震祥一起抬着两箱牛奶。两人脚边还放着个纸袋子，隐约能看见苹果和橘子的轮廓。
“震祥！士义！你们怎么来了？”邢成义喜出望外，一把抓住汤震祥的胳膊，力道大得让汤震祥龇牙咧嘴，“我正打算明后天去你家呢，想着先去你那儿，再一起去士义家！”
汤震祥笑着拍开他的手：“这不是怕你麻烦嘛，我和士义一早就约着，从他家那边过来，顺道就先到你这儿了。过年也没带啥好东西，两箱牛奶给叔婶补补，买点水果给孩子尝尝。”
石士义也跟着点头，语气温和：“是啊，好几年没这么凑齐过了，正好趁过年聚聚。”
屋里的邢父邢母听见动静，也赶紧走了出来。邢父穿着件藏青色的中式棉袄，手里还拿着个没择完的白菜，看见两人，立刻把白菜往旁边的石桌上一放，脸上堆起笑：“哎哟，震祥、士义来啦！快进屋坐，外面风大！”邢母则快步上前，伸手就要去接他们手里的东西，“来就来呗，还带这么多东西干啥，太见外了！”
“叔婶，过年了，应该的。”汤震祥把牛奶往邢母怀里递了递，又拎起纸袋子，“都是些普通水果，不值钱。”
几人正忙着往屋里让，王红梅也从东屋走了出来。她穿着件浅粉色的家居服，头发随意挽在脑后，脸上带着刚哄完孩子的倦意，却还是笑着朝两人点头：“震祥，士义，快坐快坐。孩子刚睡着，我得回去陪着，你们先坐着说话。”说完便又轻手轻脚地回了东屋，关门时还特意放慢了动作，生怕吵醒屋里的小家伙。
邢成义把两人领进堂屋，搬来靠墙放着的木椅，又转身去灶台边倒热水。堂屋里陈设简单，一张八仙桌摆在中间，桌上铺着块暗红的桌布，边缘有些磨损却洗得干净；墙上挂着一张大大的全家福，是去年过年拍的，邢成义站在中间，旁边是父母和刚嫁过来不久的王红梅。汤震祥和石士义坐在椅上，目光扫过屋里的陈设，时不时点头，嘴里聊着过年的家常。
“叔，今年地里收成咋样？”石士义看向刚走进来的邢父，他记得邢父一直种着几亩小麦和玉米，往年每次来，都能听见邢父聊起地里的活计。
邢父往椅上一坐，点燃旱烟，抽了一口慢悠悠地说：“还行，去年秋天雨水匀，小麦收了不少，玉米也饱满。卖了一部分，留了些自家吃，还磨了点面粉，等你们走的时候，每人带点回去，自家磨的，比城里买的香。”
汤震祥立刻接话：“那可太好了！叔磨的面粉蒸馒头最香，我妈去年还说，想学着您的法子磨面呢，就是没那设备。”
几人正聊着，院门外又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紧接着是申晓光的声音：“成义！我听说你家来客人了？”话音刚落，申晓光就掀帘走了进来，手里还攥着个鞭炮，应该是刚从村头玩回来。
他一看见堂屋里的汤震祥，眼睛猛地一瞪，随即笑着冲过去：“震祥？你咋在这儿！”
汤震祥也笑着站起来，拍了拍申晓光的肩膀：“哟，晓光！好久不见啊，你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
两人小学时是同桌，那时候关系极好，每天一起上学放学，还经常凑在一起抄作业。后来升初中，邢成义被分到一班，汤震祥和申晓光在二班，起初还常一起玩，可初三那年，申晓光跟着父母去了城里，之后就很少见面了，算下来，竟有三四年没凑在一起说过话。
“可不是嘛，没想到能在这儿碰到你。”申晓光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汤震祥旁边，又看向石士义，“士义也在啊，咱们仨可真是难得聚齐。”
邢成义端着热水过来，分给几人，笑着说：“这下好了，本来还想着分头聚，现在倒省事儿了，咱们几个今天好好聊聊。”
几人围坐在八仙桌旁，从城里的新鲜事聊到村里的变化。申晓光说城里过年比村里热闹，到处都是彩灯，还有庙会，就是少了点年味；汤震祥则说村里好，安安静静的，还能放鞭炮，亲戚邻里都在跟前，走两步就能串个门；石士义话不多，大多时候是听着他们聊，偶尔插一两句，说起自己去年在外地打工的经历，语气里满是感慨。
聊着聊着，邢母从厨房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块围裙擦着手：“你们聊着，我和你叔去准备午饭，今天就在这儿吃，都是家常便饭，别嫌弃。”
邢父也跟着起身，把旱烟摁灭在烟袋锅里：“对，就在这儿吃，我去杀只自家养的鸡，再炒几个青菜，很快就好。”
汤震祥和石士义连忙站起来推辞：“叔婶，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就是过来串个门，一会儿就走，别耽误你们吃饭。”
“那可不行！”邢成义一把按住两人的肩膀，把他们按回椅子上，“好不容易来一趟，哪能空着肚子走？必须留下吃饭，我爸的手艺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比镇上饭店的大厨做得还香。”
申晓光也在一旁帮腔：“就是，震祥，你忘了小时候在成义家吃饭，你一个人吃了两大碗米饭？今天可得再尝尝叔的手艺。”
汤震祥被说得不好意思，挠了挠头：“那行，那就麻烦叔婶了。”
邢父邢母笑着应着，转身进了厨房。厨房里很快传来动静，先是杀鸡的声响，接着是水流声、切菜声，还有邢母偶尔叮嘱邢父“少放点盐”“火别太大”的声音，琐碎却温暖，透着过年的烟火气。
堂屋里的几人依旧聊着天，话题渐渐转到了上学时候的事。申晓光忽然拍了下桌子，笑着说：“你们还记得不？小学四年级，震祥因为没做完作业，被王老师揍了一顿，哭得那叫一个惨，放学的时候眼睛还是肿的。”
汤震祥脸一红，不好意思地反驳：“那不是因为作业太多了嘛！再说了，谁小时候没被老师揍过？你还不是因为上课偷吃糖，被老师罚站了一节课。”
“那能一样吗？”申晓光不服气，“我那是偶尔一次，你可是经常被揍，尤其是数学作业，每次都做不完，王老师的教鞭都快被你磨坏了。”
邢成义也跟着笑：“我记得有一次，数学老师布置了十道应用题，震祥就做对了一道，老师气得把作业本摔在他脸上，还让他站在讲台旁边，整整站了一下午。”
石士义也难得开了句玩笑：“是啊，那时候我们都怕数学老师，就属震祥最‘招’老师注意，每次上课老师都先点他的名字。”
汤震祥无奈地叹了口气：“别提了，那时候是真笨，数学题怎么都学不会，看着那些数字就头疼。不像士义，每次都是班里的前几名，老师天天夸你。”
“我就是做题仔细点。”石士义笑了笑，“其实你那时候就是不爱学，要是好好学，肯定也能学好。”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聊着上学时的糗事、趣事，笑声不断，堂屋里的气氛愈发热闹。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落在几人的脸上，暖融融的，仿佛又回到了那些青涩的少年时光。
大概过了一个多小时，厨房的动静渐渐小了，邢母先端着一盘菜走了出来，是一盘红烧鸡块，浓郁的香味瞬间弥漫了整个堂屋。“菜做好了，你们快尝尝。”邢母把菜放在八仙桌上，又转身去端其他菜。
紧接着，邢父也端着菜出来了，一盘清炒白菜、一盘凉拌萝卜丝、一盘炒鸡蛋，还有一盘炖豆腐，最后端来一大碗鸡汤，冒着热气。虽然都是简单的家常菜，却被邢父做得色香味俱全，尤其是红烧鸡块，色泽鲜亮，肉质鲜嫩，看着就让人胃口大开。
“好了好了，都上桌吧。”邢父擦了擦手，招呼着几人，又转身去屋里喊王红梅，“红梅，出来吃饭吧，我去看着孩子。”
王红梅从东屋走出来，身上还是那件家居服，脸上带着点歉意：“那麻烦爸了，孩子要是醒了，您就喊我。”她没有走到八仙桌旁，而是拿起一个空碗，从盘子里夹了些鸡肉、鸡蛋和白菜，又盛了小半碗鸡汤，对邢母说：“妈，我回屋吃，这样也能看着孩子。”
邢母点了点头：“行，那你快回去吧，不够了再出来添。”说着，又往王红梅的碗里夹了块大鸡腿，“多吃点，补补身子。”
王红梅接过碗，说了声“谢谢妈”，便又轻手轻脚地回了东屋。
邢成义、申晓光、汤震祥、石士义还有邢父，五人围着八仙桌坐下。邢父从桌下拿出一瓶白酒和几瓶啤酒，放在桌上：“今天高兴，咱们喝点酒。震祥，你平时能喝白酒不？”
“能喝点，叔。”汤震祥点了点头。
申晓光也跟着说：“我也能喝白酒，今天陪叔喝两杯。”
邢父笑着给汤震祥和申晓光倒上白酒，又看向邢成义和石士义：“你们俩呢？也喝点白酒？”
邢成义摆了摆手：“爸，我喝不了白酒，一喝就醉，我和士义喝啤酒吧。”
石士义也点了点头：“我也喝啤酒，白酒喝不惯。”
邢父便打开啤酒，给两人各倒了一杯。几杯酒倒好，邢父端起酒杯，笑着说：“今天震祥和士义来，还有晓光也在，咱们难得聚在一起，来，干一杯！”
几人纷纷端起酒杯，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声响。“干杯！”
邢成义抿了一口啤酒，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点麦芽的香气。他看向桌上的几人，汤震祥正和邢父碰杯，两人说着喝酒的话；申晓光则夹了一块鸡肉，吃得满嘴流油，还不停夸邢父手艺好；石士义慢慢喝着啤酒，偶尔夹口菜，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这样的场景，温馨又热闹，是过年独有的暖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几人的脸上都泛起了红晕。话题又回到了过往的岁月，这次说得更细了。汤震祥说起初中时，和邢成义一起逃课去河里摸鱼，结果被邢父抓回家，揍了一顿不说，还被罚着把院子里的柴火劈了一下午；邢成义则说起高中时，石士义帮他补习数学，不然他肯定考不上大学；申晓光插话说，自己刚到城里上学时，特别不习惯，还写信给汤震祥，结果汤震祥一封都没回。
“那不是因为我不会写信嘛！”汤震祥急着解释，“我本来想回的，可写了半天，也不知道写啥，最后就放弃了。”
几人听了，又哈哈大笑起来。邢父也跟着回忆起他们小时候的样子：“那时候你们几个，天天凑在一起疯跑，成义最调皮，总是领着你们去掏鸟窝、偷摘别人家的果子，好几次人家都找到家里来了。”
“那不是年少无知嘛。”邢成义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
石士义忽然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转眼咱们都长大了，各忙各的，想见一面都难。我去年在外地打工，天天加班，连过年都差点没回来。”
“是啊，”汤震祥也跟着感慨，“我现在在家帮我爸打理果园，天天起早贪黑的，也没多少时间出门。不像晓光，在城里上班，还能经常出去逛逛。”
申晓光摇了摇头：“城里上班也不容易，天天挤地铁，加班也是常事，压力大得很。还是村里好，虽然挣得少点，但自在。”
邢父喝了口白酒，慢悠悠地说：“各有各的难处，不管在哪儿，只要好好干，日子都会越来越好的。你们几个都是好孩子，以后互相帮衬着点，常来常往。”
“知道了叔。”几人齐声应着，又纷纷端起酒杯，碰了一下。
邢成义看着身边的伙伴，心里满是感慨。小时候天天黏在一起，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可长大后，却因为学业、工作，各奔东西，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难得借着过年的机会聚在一起，说说笑笑，聊聊过往，那种熟悉的情谊又回来了。
他端起啤酒杯，看向汤震祥和石士义：“震祥，士义，过完年有空了，再过来聚聚，咱们再去河里摸鱼，就像小时候一样。”
“好啊！”汤震祥立刻答应，“我早就想再去摸鱼了，就是没人陪我。”
石士义也点了点头：“行，到时候我提前安排好时间。”
申晓光也跟着说：“算我一个！我也想重温一下小时候的日子。”
几人又聊了很久，从工作聊到生活，从现在聊到未来，有说有笑，也有对生活的无奈和对未来的期许。桌上的菜渐渐凉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可几人的兴致依旧很高。
阳光渐渐西斜，透过窗户洒进来的光线变成了橘红色。汤震祥和石士义看了看时间，起身告辞：“叔，婶，成义，晓光，我们该走了，时候不早了。”
邢成义连忙挽留：“再坐会儿呗，天黑了再走也不迟。”
“不了，”汤震祥笑着说，“家里还有事呢，我妈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以后有空我们再过来。”
邢父邢母也没有强留，邢母去里屋拿了两袋面粉，递给两人：“这是自家磨的面粉，你们拿着回去，蒸馒头、包饺子都好吃。”
“谢谢叔婶。”汤震祥和石士义接过面粉，感激地说。
几人送到院门口，邢成义又把自家腌的腊猪肉和腊鱼装了些，塞给两人：“这是我妈腌的，你们拿回去尝尝。”
“你这也太客气了。”汤震祥笑着接过，“那我们走了，年后再见。”
“年后再见！路上慢点！”邢成义和申晓光挥着手，看着汤震祥和石士义的身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村口的拐角处。
申晓光也拍了拍邢成义的肩膀：“我也该回去了，我妈肯定等着我吃饭呢。明天咱们再去村头放鞭炮啊？”
“好啊，明天我去找你。”邢成义点了点头。
送走申晓光，邢成义回到院子里，东屋传来王红梅和邢母的说话声，还有小家伙偶尔的哭闹声，紧接着又被哄好了。邢父坐在屋檐下，抽着旱烟，看着院里的老枣树，脸上带着笑意。
邢成义走过去，坐在邢父旁边，拿起桌上的啤酒，喝了一口。阳光暖暖的，空气中还残留着饭菜的香味和酒的气息，心里满是踏实和温暖。他知道，这样的相聚难得，却也因为这份难得，更显珍贵。年后大家又会各奔东西，但这份同窗情谊，会像院里的老枣树一样，深深扎根在心里，无论时隔多久，都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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