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逐隐止步于卫莲正前方，彼此的脸相隔不到一尺。
如此近的距离，卫莲能清楚地通过那双被月光映照得空明剔透的眸子看到自己狼狈不堪的倒影，也能闻到对方身上似风过竹林般清冽冷寂的气息。
两人相视而立，叶逐隐稍高一些，此刻正垂眸凝视着卫莲的眼睛，神情专注到就好像真的满心满眼只有面前这人。
“本座修行千年，道心澄明如镜，从未有过杂念。”
叶逐隐的声音很轻，但足以让在场所有人听到，并且由于身处领域，尾音还带有空灵的回响，犹如神明垂询。
听闻此言，卫莲当即呼吸一滞。
他从澹台信那里听说过这位太清宗掌教的事迹，知道对方修的是太上忘情道，需保持心若冰鉴，不为万物所动的状态，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不等他想明白是怎么回事，叶逐隐竟忽然抬手抚向他右侧脸颊，指尖缓缓描摹过下颌线条，最终停留于他眼角的泪痣处——并未真正触碰皮肤，只是虚虚悬在那里。
但不知何故，卫莲只觉得叶逐隐手指虚按的那块地方火烧火燎的疼，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通过那个位置钻入脑海，窥探他的灵魂。
“你让本座的道心，起了波澜。”
话音落下的瞬间，在场所有人都寒毛倒竖。
澹台信一瞬不瞬地盯着叶逐隐那只即将抚上卫莲脸颊的手，心中惊怒交加，他揣测过很多原因，独独没料到对方搞这一出居然是源于此等荒谬不经的理由。
他想质问，想骂人，更想一剑劈过去，可置身叶逐隐的化神领域，他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只能坐视对方肆无忌惮地触碰卫莲，任由怒火灼烧五脏六腑。
一旁的郁时微亦是震惊不已，奈何眼珠子都无法转动，灵识感知也被封锁，没法观察其他人的反应，唯有自行脑补——此人不是澹台师叔的道侣吗？难道……叶掌教要横刀夺爱？可叶掌教不是修无情道的吗？这都什么跟什么？
这个念头太过惊世骇俗，郁时微刚刚生出想法就不禁嗤之以鼻。
然而这位太清宗掌教专注凝视卫莲的眼神，虚抚对方脸颊的动作，还有语意深长的“起了波澜”，无一不在佐证他方才灵感一现的猜测。
比起澹台信和郁时微，作为真正和叶逐隐朝夕相处过的亲传弟子，沈令舟则完全神游天外。
他听到了师尊的话，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了，可那些字组合在一起的意思他却不太能理解。
所以……
从一开始，师尊要杀这个人就不是为了什么炉鼎案和宗门利益，只是对方的存在本身影响到了师尊的道心？
但……这怎么可能呢？
师尊早已断绝七情六欲，当年宗门内乱，几位长老勾结外敌险些颠覆太清宗基业时，师尊都能做到面不改色地亲手处决自己一手带大的师弟。
这样的人，岂会被一个连御剑都不会的筑基小辈牵动心境，继而产生杂念？
恍惚间，他又想起师尊看到那幅炉鼎画像时短暂的失态，还有下达格杀令时异乎寻常的决绝。
他想不通，也不敢顺着这个思路想下去。
另一边叶逐隐却已收回手重新背到身后，表情还是惯常的平淡，说出的话却是石破天惊：“本座思索数日，终得结论——此乃修行业障，须亟除之。”
他顿了顿，看向卫莲的眼神中多了一分近乎残酷的理性：“业障生则道心乱，道心乱则修行止，若修行止，千年苦修付诸东流。”
语毕，他收了部分禁制，让卫莲能够开口说话。
与此同时卫莲只觉喉咙口一松，咳嗽了几声才勉强压下反胃感，抬眼看向近在咫尺的叶逐隐：“所以你才要杀我，斩断这缕杂念？”
他的声音因长时间压制而有些沙哑，语气却比叶逐隐更为淡漠。
而叶逐隐只是平静地注视着卫莲，虽不曾言语，但眼神明确传达出了“这是理所当然的事，就像凡人需要吃饭喝水一样”的意思。
斩断业障，清除杂念。
并非出于个人恩怨和利益，更无关善恶，只因这本就是修行的一部分，就跟园丁修剪乱枝，农夫锄去杂草的举动一样。
卫莲望着叶逐隐清澈又空茫的眼睛，沉默了许久。
他当雇佣兵时接触过许多视人命如草芥之徒，可即便是那些军阀、毒枭、恐怖分子，杀人时也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为了钱，为了权，为了报复，为了发泄。
但叶逐隐不一样，他杀人仅仅是因为需要。
只是，这种不掺杂个人情感的需要反而比残暴血腥的杀戮行径更令人胆寒。
想到这些，卫莲忽然勾起唇角笑了一下，而后毫不退让地直视着叶逐隐的眼睛，语速放得极缓：“如果杀了我，你的道心就能恢复澄明，那你现在为何不动手？”
空气静了一霎。
此时的沈令舟即便身体不能动，眼神中流露出的“你疯了居然敢这么跟师尊说话”的惊恐依然清晰可见。
澹台信仍在尝试挣脱束缚，都没注意到现场再次凝滞的气氛。
郁时微听到卫莲提出的问题后却若有所思地沉下了眼色，虽然他情急之下用剑气打断了叶逐隐的动作，但此时回想起来，对方貌似……并没有显露杀意？
应该说，化神大能真要杀人的话根本用不着走到跟前去触碰对方，更不需要展开领域压制全场，隔空一巴掌，乃至一个念头，都能让目标灰飞烟灭。
所以刚才是他多此一举了？还是说叶逐隐打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下杀手？
“你犹豫了。”
卫莲这话说得斩钉截铁。
尽管他脸上还沾着尘土和木屑，整个人如同在炭灰里滚过，可眼睛却似雪水映月，亮得惊人。
“沈令舟截住我和澹台信的时候你就可以动手，可是你眼睁睁看着我跑出这么远，还特地现身对峙……”
他刻意缓了片刻，盯着叶逐隐渐渐蹙起的眉头，语气带上几许讥诮：“如果我真的只是你修行路上的一个障碍，你早就该动手了，以你的实力，杀我这样的筑基修士需要亲自下界吗？需要在动手之前同我说一堆废话吗？”
澹台信放弃了冲破领域，看向卫莲的眼神除了震惊之外还有掩不住的恐惧。
过去几百年无数次生死关头他都没有过这种情绪，然而现下他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恐惧——他害怕卫莲激怒叶逐隐，害怕叶逐隐下一秒就会动手。
害怕……这个人会死在自己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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