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霞又一次被赶出侯府。天上看不见太阳，阴沉沉的。她又一次不知道要去哪里，甚至，她不知道还有没有必要寻找亲生父母。不过这一次她没有黯然伤神很久。
小歪从墙边站起身，“这次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暮霞在厨房烧火这几天，会时不时地给小歪带一些剩菜，所以小歪经常在东门外等着，都不再去西门和其他乞丐混在一起。
暮霞把钱袋扔给他。
“哇，今天发生了什么好事？”
“我被范大娘赶出来了，这是侯府给的安置费。”
“啊？那个臭婆娘这么可恶？你犯了什么错？”
“什么都没犯，她好像从一开始就讨厌我。不说了。你帮我保管的东西，还给我。”
住进侯府后，暮霞发现自己的宝剑太引人注目，就把几样东西交给小歪帮她藏着。幸好这样，不然还得回侯府去抢回宝剑。安定侯府，她不太想回去了。但有一个地方，她还想去。作为安定侯府的当权管家，范大娘和她的丈夫得到特许，可以住在侯府西门外他们自己的房子里。暮霞打算去找她问问胎记，以及，她们母女为什么要针对自己。
暮霞跟着小歪去取了宝剑和其它东西，然后撇下小歪直奔一条断头巷。进去后，她迅速跳上墙头。过了一会儿，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探头探脑地走进来。暮霞跳下去堵住她的退路。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我？”
小丫头吓了一跳。“啊？你早就发现了？我是串儿，你认识我吗？”
“你是范大娘身边的小丫头。是她让你跟着我？”
“不是。有个人想见你。”
“谁？”
“你跟我去就知道了。”
“没兴趣。你要是想坑蒙拐骗，找其他人。”
“你不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暮霞戒备起来。“你怎么知道我要查自己的身世？你知道我的身世？”
串儿连连摇手，“我怎么会知道？听我慢慢说，那天你闯进练武场的时候，我就在旁边的小厅里。我去送糖水，正好赶上了。”
“知道我身世的人，就是范大娘吧？我现在就要去她家里找她。”
“范大娘？不是不是。总之，有人托我转告你，若是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就跟我去见她。再说，你也见不到范大娘。明天就是小姐生日，范大娘今天要一直呆在府里，哪有空回家啊？”
“那到底是谁要见我？”
“反正去了你就知道了。”
也好，若是什么陷阱，暮霞现在正好特别想揍人。她跟着串儿，先走到南边的市集上，雇了两乘小轿。
暮霞说：“我们走过去就行了，我不想坐这破东西，气闷。”
串儿说：“哎呀，姐姐你能走，我可走不动，要去到西城，很远的。再说，我们也不好让所有人看到我们的秘密行动。”
“行吧。”虽然如此说，暮霞并不太理解，见个人而已，有什么好保密的？
这是暮霞第一次坐轿，和她想象的一样气闷，不舒服。轿子穿过大街，转向西，走上那条直通东城西城的大道。到了西城，再转向北，从大街转向小巷。最后她们来到一扇小门处。这是一栋大宅子的侧门，这宅子虽然不像安定侯府那么壮丽，但也不是普通人家。看门的婆子把她们带到里面的第二道门门口，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出来。
“串儿，又来找你姑姑吗？”小丫头问。
“不是，我要见太太，前儿她让我留意的姑娘，我找到了。”
“哦，就是这个姑娘吗？太太要找她干嘛？”
“这是该你问的吗？快带我去见太太。”
“哎呀，你这小蹄子，居然这样跟我说话，那我不去回太太了。”
暮霞有点想揍她，但忍住了。
“好姐姐，你别问那么多，快去通报吧，我还要赶回侯府呢。等会儿太太有什么赏赐，我一定分给你，这样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
一间小厅，后面是一片水，比池塘大，但又还算不上一个湖。一个盛装打扮的妇人坐在那里等着她，旁边还站着两个大丫鬟。
串儿连忙行礼，“给太太请安。”
暮霞却只是站着，她真的非常讨厌人类的礼节，烦不烦啊。
妇人不介意，只热切地看着她，“这就是前几天闯进练武场那个姑娘吧？”
串儿说：“没错，就是她。”
一个丫鬟欢喜地说：“谭道婆的卜算真是灵验，果然——”妇人瞪了她一眼，她闭嘴了。
妇人将手上一个金丝手镯退下来递给串儿，又说：“牡丹去称五两银子给她，芍药守在门口，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串儿和两个丫鬟行礼退出去。
妇人说：“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我是孙家族长的妻，安定侯的亲堂弟媳，姓赵。你暂且可以叫我一声赵太太。你叫什么名字？”
“暮霞。串儿说，你知道我的身世？”
“不，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听你讲一下。”
暮霞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你一个孤女，打算怎么去侯府打探消息？你说的话又有谁会信？我可以帮你。”
“你为什么要帮我？”
“这么说吧，我们的利益有可能一致。”
“怎么会一致？如果我是孙家的女儿，对你能有什么好处？”
“其中的利害，以后我会告诉你。先说说，你有什么根据，说自己是安定侯府的女儿。”
“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为什么你会相信？”
“我相信巫术的力量，你刚好在算准的日子来，正好应验了马道婆的话。”
憋了快一个上午的雨，掉了下来，啪啪啪打在外面的水上。
暮霞藏在一扇大屏风后面，听着外面的动静。这里是孙家存放贵重物品的库房，空气中有一种浓重的樟脑味。她很不习惯这种气味，鼻子酸酸的，头晕晕的。终于，房门被人推开，一股新鲜空气流淌进来。
“太太专程派人架车去接我，我还当有什么人命关天的大事呢。”是范大娘的声音。
赵氏说：“挑选明日的礼物，这就是大事。太厚了不好，太薄了也不好。你看看这几样东西，淑娴会比较喜欢哪一件。我知道现在是你的午睡时间，一会儿我自有东西慰劳你。”
“哇，这些脂粉，是京城阳春记的，可值不少银子呢。不过，小姐一向不爱涂抹胭脂水粉，太太还是留着自己用吧。这珍珠项链又大又整齐，十分难得，从哪里买来的？”
“嗨，这哪里是买来的？在我们这穷乡僻壤，想买也买不到。这是我侄儿出海贸易，带回来孝敬我的。”
“我说呢。赵少爷可真是能干。”
“可惜侯爷夫人看不上我侄儿。这家产、这能力，我侄儿哪一样不比那个什么都没有的穷小子强？”
范大娘说：“这卷布料是什么做的？不是丝不是麻，我竟没有见过。”
“这也是我侄儿送来的，说是从很远的地方运过来的洋货，用最细密的羊毛织成，最能御寒。”
“这羊毛也真会长，和我们这边的羊毛完全不同。我看这个就好，府里正好在赶制各种衣物。”
“好，那就送这个。牡丹，拿酒来，放在外面桌子上。”
“可饶了我吧，今天哪里能陪太太喝酒？太太有什么要赏我的，快些拿出来吧。”
“这你就不懂了，这酒就是赏你的。那可不是普通的酒。是往年剩下最后一颗驻颜丹，老爷把他化到一坛酒里，总共就装了四个葫芦。今天我刚好开了一葫芦，你要不要喝？”
“说到这个，那个做驻颜丹的陆道长，被逐出蜀山后，去了哪里？”
两个人关上库房门，去到外面，暮霞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过了一阵，库房的门又开了。
赵氏过来对暮霞说：“她已经晕了，你赶紧带着你那个鸟嘴法宝去问话。”
这就是她们之前商议的策略，先用某个道士送给赵氏的药，令范大娘处于一种意志薄弱只能回答真话的状态，再用鸟嘴记录下她说的话。
库房外面的房间，范大娘瘫坐在一把椅子上，头和肩趴在旁边的桌子上。桌上还有一个装酒的小葫芦、两个杯子。
暮霞说：“她不会直接晕过去了吧？”
“不会，我亲眼见范道长用过。喝完这种药后，她会陷入幻境，有问必答。”说完，赵氏摇了摇范大娘，“范大娘，醒来。”
范大娘坐直，眼神散乱。她看了一眼赵氏，连忙滑到地上跪好。“王母娘娘，召民妇前来所为何事？”
暮霞大感惊诧。赵氏却没当回事，说：“这里有人要问你一些问题，你必须如实回答。若有半句谎言，就将你打入十八层地狱。”
范大娘吓得发抖，连连称是。
暮霞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范大娘看了看她，“仙姑可是织女？”
暮霞说：“她这满口胡话的，没法问啊。”
赵氏说：“你这问法不对。范大娘，安定侯府的夫人生产时，可是你接生的？”
“正是民妇。”
暮霞懂了，打开鸟嘴，准备录音。“夫人生产时，生的是双胞胎吗？”
“不是，夫人只生了一个女儿。”
暮霞有些失望，难道红姑真的记错了？但纤云为什么要辛辛苦苦收侯府的小姐为徒？“你以前是不是见过一个胎记，白色的，像一匹奔跑的小马？”
“对，那个胎记，在小姐的左边胳膊上。”
“孙淑娴和我，不，孙淑娴和暮霞，长着同样的胎记？”
“只有一个胎记——不，我不能说。”范大娘突然使劲拍自己的头，“不能说，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
“不能说，不能说。”
暮霞说：“她这是疯了吧，这还怎么问。”
赵氏小声说：“应该问她，生产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哪些人在场？”
暮霞问：“安定侯夫人生产那天，有哪些人在场？”
“萧大明、周少爷，还有五个亲兵，我不太记得他们的名字了，好像是——”
“除了他们，还有谁在？”
“还有大仙和她的侍女，她长得可真漂亮啊，可怕可怕可怕——”
“大仙和侍女，叫什么名字？”
“侍女叫红姑。大仙，就是大仙。”
没错，终于对上了。那大仙肯定是纤云。“大仙做了什么？”
“不能说，不能说。”范大娘又拍头，好像头很痛似的。
暮霞想了想。“大仙是不是给你下了咒？”
“对对对。若是说出——我会死，全家都会死。”
“生产那天，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
“哈哈哈。”范大娘大笑，“那一天，简直像做梦一样，每一件事都奇怪。两个怀孕的女人，相遇在一个破败的山神庙，还同时生产，生的都是女儿。不，不，不能说。”
“除了安定侯夫人之外，另外一个怀孕的女人是谁？”
“当然是大仙。”
纤云的女儿，肯定是妖啊，但是师傅说孙淑娴是人。奇怪。“那大仙的女儿，后来去哪里了？”这个问题暮霞只是在思考的时候不小心问出来的，并不认为范大娘能回答。
“去哪里？还能去哪里？我天天都能看到她。”
天天看到，所以有只妖一直藏在侯府附近？
赵氏小声插嘴，“问名字啊。”
“大仙的女儿，你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吗？”
“淑娴，淑娴，哈哈哈，她叫淑娴。”范大娘狂笑不止，突然一头栽倒在地。
暮霞处于震惊中，呆呆地不知道要做什么。纤云的女儿是孙淑娴，那侯府的小姐去哪儿了？哦，侯府真正的小姐被纤云带去了妖界。原来我真的是孙家的女儿！难怪纤云对我毫无感情，对孙淑娴却那么好。这么多年，我一直想找回亲生父母，可是他们愿意要我回去吗？他们会相信我吗？
赵氏指了指鸟嘴。暮霞才反应过来，把鸟嘴关上。
赵氏说：“帮我把她扶起来，一会儿就要醒了。”
把范大娘扶到椅子上坐好，暮霞躲回库房。
没一会儿范大娘就醒了。“太太这酒，劲儿也太大了。我居然喝两杯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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