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门后的世界，是连时间都冻结的荒原。
予恩的意识，在进入这里的瞬间就被迫陷入了最深的沉眠。
石胎的本能取代了一切，缓慢地汲取着这片空间中稀薄而混乱的能量，维系着最基础的存在。
外界，光阴流转。
距离那场颠覆一切的崩塌，已过去数年。
汪家势力土崩瓦解，残党在各方围剿下销声匿迹。九门和谢家耗费了巨大精力才将事件的影响控制在最小范围，世界表面的秩序在新天道的到来得以维系。
张祁灵、黑瞎子、谢语辰、吴携，他们都活了下来，带着一身或明或暗的伤痕，和一段共同背负、无法言说的记忆。
生活似乎回到了某种“正轨”。
吴携和王胖子回到了他的小铺子，偶尔接些无关痛痒的活儿，吴携更多时候是对着窗外发呆。谢语辰掌控着庞大的谢家，将生意打理得滴水不漏，只是在深夜的书房里，他会长时间摩挲着一块已经失去光泽的青铜碎片。黑瞎子依旧接他的私活，穿梭于阴影之中，笑容似乎比以前更玩世不恭，但眼底偶尔闪过的空茫暴露了什么。
而张祁灵，他变得更沉默了。
他大部分时间独自行动，行走在那些人迹罕至的角落，遵循着某种内心的指引，寻找着那个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可能性。他身上的孤寂感比以前更重，像一座行走的雪山，覆盖着永不融化的寒冰。
这次能齐聚长白山，是谢语辰强行安排的。他用了一个无法拒绝的理由——一次针对青铜门周边能量残留的“官方勘测”，需要他们这些“亲历者”的协助。实际上，不过是他看着张祁灵和黑瞎子日益消瘦的背影，和吴携眼中挥之不去的阴霾，想给他们也给自己一个理由，一个能再次站在那扇门前的理由，哪怕只是徒劳地看上一眼。
厚重的防寒服也挡不住长白山深处的酷寒。风雪像是无数冰冷的砂纸，打磨着裸露的岩石和人脸上不多的表情。
他们站在那片熟悉、巨大的山体裂隙前，前方就是那扇矗立了不知多少岁月的青铜巨门。门上的纹路依旧古奥神秘，门体冰冷坚硬，散发着拒绝一切生机的气息。
吴携喘着气，呼出的白雾瞬间被风扯碎。他仰头望着那扇门，眼眶不受控制地泛起酸涩。
“他……真的在里面吗？”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
黑瞎子抬手抹掉睫毛上结的冰霜，嗤笑一声，笑声在风雪中显得有些单薄。
“谁知道呢？他好像总能执拗的去到一些别人去不了的地方。这次，怕是地方太偏，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谢语辰没有看门，他的目光落在张祁灵身上。
张祁灵站在最前面，离门只有几步之遥。他站得笔直，没有说话，只是仰着头，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扇门。他的眼神很深，里面翻涌着太多东西，无望的执着，被压抑到极致、几乎看不出来的祈求。
风雪更大了一些，呜咽着掠过岩壁，像是亡魂的哭泣。
吴携忍不住上前一步，几乎要冲到门边，被黑瞎子一把按住肩膀。
“吴携。这门，现在谁也打不开。”
“那就这么干等着？明明知道他可能就在里面！小哥……”
吴携看向张祁灵的背影，希望他能像以前无数次那样，找到解决问题的办法。
张祁灵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缓缓抬起手，摘掉了厚重的防寒手套，冰冷刺骨的空气瞬间包裹住他的手指。他伸出修长、带着旧伤疤的食指，缓慢地触向了那冰冷坚硬的青铜门扉。
没有用力，只是触碰。
肌肤与青铜接触的瞬间，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顺着指尖直窜上来。
他感觉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感觉不到予恩存在的任何痕迹。
什么都没有。
就像他这几年无数次搜寻的结果一样。
一种迟来的无力感，从触碰门扉的指尖开始，迅速蔓延至全身。他维持着那个触碰的姿势，脊背依旧挺直，但整个人却像是被瞬间抽走了所有的力气，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
他找了这么久，等了这么久，最终得到的，依旧是这扇冰冷的门。
“他听不见。”
张祁灵终于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被风吹散，几乎听不清。
黑瞎子和谢语辰对视一眼。他们明白张祁灵的意思。不是予恩不回应，而是他可能……已经无法回应。
吴峫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迅速在脸颊上冻成冰痕。
“怎么会这样……我还没问他三叔他们的下落…还没问………不该是这样的……”
谢语辰走上前。
“我们先回去吧。”
张祁灵没有动。
他的手指还抵在门上。
他知道予恩可能听不见，感觉不到。但他还是想站在这里。
就像很多年前，也有人这样等待过门后的他。如今，角色互换，他成了那个被留在门外的人。
这种等待，没有期限，没有希望，只剩一种执念。
风雪没有停歇的意思，反而越来越猛烈。天色暗沉下来，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山巅，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埋葬。
黑瞎子叹了口气，走到张祁灵身边，揽住他的肩膀，用力按了按。
“走吧，哑巴。再待下去，我们都得变成冰雕陪在这里。我们准备好再来吧。”
张祁灵终于缓缓收回了手。
指尖已经冻得青白，失去了知觉。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青铜门，像是要将它的每一个细节都刻进灵魂深处。
转过身，扯了下头上的帽子。
“走吧。”
他没有再看那扇门，迈开步子，踏着深厚的积雪，一步一步朝着来路走去。
只要这扇门还立在这里一天，只要他们还能行走，他们都……还会再来。
即使永远得不到回应。
谢语辰和黑瞎子一左一右，半搀扶着吴携，跟在张祁灵身后，沉默地离开了这片被冰雪笼罩的山脉。
那扇门后，无尽的黑暗与寂静深处，“予恩”的意识，依旧在沉睡着，对门外发生的一切，对那短暂停留又最终离去的脚步和目光，毫无所知。
风雪很快掩埋了他们来时的足迹，也模糊了进入洞里的那扇门，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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