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只手掌温热，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一个平静的声音，从柳媚的身后响起。
“师尊，辛苦你了。”
柳媚的身体僵住，她几乎以为自己因为神魂受创，出现了幻听。
她缓缓地，一点点地转过头。
叶归尘就站在她身后，脸上还带着未干的血迹，可那双眼睛却清亮得吓人。
他对着她，笑了笑。
一股温和却又霸道的力量，顺着他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渡入她的体内。
柳媚只觉得，那股因为强行催动护山大阵而翻腾不休的灵力，瞬间就被安抚下来。
她体内紊乱的气息，像是被一只大手抚平。
她因为损耗精血而产生的虚弱感，也在这股力量的滋养下，快速消退。
“你……”
柳媚的嘴唇动了动，一个字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不是应该在媚心殿里，油尽灯枯，人事不省吗？
他不是应该经脉寸断，根基尽毁吗？
叶归尘没有解释。
他只是扶着柳媚的肩膀，让她站稳，然后自己向前走了一步，将她完完全全地护在了身后。
他一个人，独自面对着百丈之外，那个代表着合欢宗最高战力的枯瘦老道。
金丹大圆满，对阵化神中期。
这一幕，让远处所有观望的长老和弟子，都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怎么回事？叶归尘他……他不是……”
“他的气息……好稳！这哪里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
合欢老祖那双如同鬼火般的眼睛，死死地锁在叶归尘的身上。
他的神念，如同无形的风暴，一遍又一遍地扫过叶归尘的身体。
没有伤。
一丝一毫的伤势都没有。
那原本应该破碎的经脉，此刻坚韧通畅。
那原本应该枯竭的丹田，此刻圆融饱满，金丹之上甚至有道韵流转。
这哪里是强弩之末，这分明是刚刚突破，根基稳固到了极点的完美状态！
“你……！”
合-欢老祖终于反应了过来。
他被耍了！
从头到尾，他都被这个所谓的“魔子”耍得团团转！
“好！”
“好一个魔子！”
老祖怒极反笑，干涩的声音里，杀意沸腾。
“竟敢欺骗到老夫的头上！今日，我便让你神魂俱灭，永世不得超生！”
那团在他掌心凝聚的灰色光球，再次光芒暴涨。
毁灭性的气息，让整座后山都开始哀鸣。
“老祖。”
叶归尘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平静，清晰地传到了老祖的耳中。
“你强行破关而出，根基已经受损。现在与我动手，无论胜负，你都会境界跌落。”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老祖那双喷火的眼睛，继续说。
“轻则掉落到化神初期，重则……当场坐化。”
老祖的动作，停滞了一瞬。
叶归尘的话，像一根针，精准地扎在了他最虚弱的地方。
“而且，我若是一心想逃，你未必留得住我。”
叶归尘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那笑容里带着几分邪气。
“老祖想试试吗？”
“你找死！”
老祖被他这副有恃无恐的态度彻底激怒，可他高高举起的手，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不敢赌。
叶归尘看出了他的犹豫，继续开口，声音却冷了下来。
“我一旦离开合欢宗，今天这里发生的事，很快就会传遍整个东洲。”
“一个化神老祖，为了追杀自己宗门一个金丹期的弟子，不惜强行破关，损耗百年寿元。”
“一个藏着《吞天魔功》传人的宗门，你觉得到时候，那些所谓的正道名门，会怎么看我们合欢宗？”
“血魔宗，天煞府，还有那些对我们虎视眈眈的势力，又会做些什么？”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老祖的心上。
他的脸色，从暴怒转为铁青。
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进退两难的死局。
杀了叶归尘，他自己境界跌落，合欢宗失去最大的威慑力，同时还要面对《吞天魔功》暴露后的无穷无尽的麻烦。
杀不了叶归尘，让他逃了出去，那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叶归尘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伸手指了指自己身后的柳媚。
“何况，在你杀我之前，你还要先杀了她。”
“一个与护山大阵神魂绑定的宗主。老祖，你今天要是动了手，这护山大阵的核心，恐怕也要跟着一起陪葬。”
“为了杀一个‘可能’会威胁到你的我，毁掉宗门大阵，逼死现任宗主，再搭上你自己的道途。”
叶归尘看着老祖，一字一顿地问。
“这笔买卖，划算吗？”
“……”
合欢老祖沉默了。
他干枯的手掌，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掌心的那团灰色光球，明暗不定，显示出他内心的剧烈挣扎。
他活了近千年，从未像今天这样憋屈过。
他明明拥有着碾压对方的实力，却被对方用言语，一步步逼到了悬崖边上。
对方说的每一句话，都切中了他的要害，让他根本无法反驳。
是啊，不划算。
这笔买-卖，亏到姥姥家了。
可他心中的那股恐惧，那股源自于“姬苍玄”三个字的恐惧，又让他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叶归尘再次开口了。
这一次，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和解的意味。
“老祖，我并无意与你为敌，更不想损害合欢宗的利益。”
他举起三根手指，神情肃穆。
“我，叶归尘，今日可在此立下心魔大誓。只要我尚在合欢宗一日，便绝不会动用《吞天魔功》，去伤害任何一个同门。”
“我的修行，我自己会想办法。绝不以宗门弟子为资粮。”
“你，回你的禁地，安安稳稳地巩固你的境界，弥补你受损的根基。”
“我，做我的圣子，安安分分地待在媚心殿。”
“从此，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叶归尘放下手，目光重新变得锐利。
“当然，老祖若是非要不死不休，那我叶归-尘，今天也只能奉陪到底。”
“大不了，鱼死网破。”
“就让这合欢宗的万年基业，给我们两个人陪葬！”
“你！”
老祖气得浑身发抖，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威胁！
赤裸裸的威胁！
可他偏偏，没有任何办法。
他死死地盯着叶归尘，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杀意和忌惮反复交织，几乎要凝成实质。
他想从叶归尘的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伪装，一丝一毫的胆怯。
但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那是一种将一切都算计在内，完全掌控了局面的自信。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过了许久，许久。
久到柳媚都以为老祖要不顾一切地出手时。
合欢老祖掌心的那团灰色光球，缓缓地，一点点地，熄灭了。
他那双杀气腾腾的眼睛，也慢慢黯淡下去，恢复了原先的浑浊。
“好……”
一个字，从他干裂的嘴唇里，艰难地挤了出来。
“好……一个魔子！”
说完这句，他竟真的不再看叶归尘和柳媚一眼。
他转过身，佝偻着背，一步一步，像一个普通的风烛残年的老人，缓缓走回了那片被他自己轰开的废墟之中。
轰隆！
两扇新的石门，从地底升起，重新将禁地的入口封死。
那股压在所有人头顶，让天地变色的恐怖威压，也随之烟消云散。
天空，重新亮了起来。
这场足以覆灭整个宗门的内乱，就这么……结束了？
所有人都呆呆地看着这一幕，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柳媚也松了一口气，身体一软，向后靠去。
她靠在了一个坚实的胸膛上。
她猛地回过神，抬头看向身后的叶归尘。
他也正在低头看她。
四目相对。
柳媚的眼神里，有震惊，有疑惑，有庆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委屈。
自己刚刚还抱着必死的决心，要为他挡下一切。
结果到头来，他什么事都没有。
还反过来，把所有事情都解决了。
“师尊，”叶归尘看着她复杂的眼神，忽然笑了，他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你刚才，抱着我哭的样子，真好看。”
柳媚的脸，“腾”的一下，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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