务川这地方，打从秦汉时就有人挖朱砂，红得像血珠子似的矿石藏在黑黢黢的山肚子里，养活了一辈辈人，也埋藏了无数说不清的故事。明朝景泰年间，这故事就落在了一个叫阿朱的姑娘身上。
阿朱生在务川的朱砂村，爹是矿上的老把式，娘早年间染了矿上的病走了。她打小就跟着爹在矿洞口等，看日头从山尖滑到沟底，听洞里传来的锤凿声断断续续。十五岁那年，爹在一次矿难里没了，只留下半块磨得发亮的铜矿石，说那是能辨出好朱砂的“眼”。
没了爹，阿朱就靠帮矿上洗衣缝补过活。矿上的管事姓周，是个圆滚滚的胖子，总眯着眼瞅阿朱，说要娶她做小老婆，给她金镯子银簪子。阿朱每次都把洗衣的木盆往地上一墩，冷着脸说：“周管事，我爹的尸骨还在矿里埋着，您这话不怕遭天谴？”周管事讨了没趣，就常给她找茬，要么说衣服没洗干净，要么扣她的工钱。
这天傍晚，阿朱正蹲在河边捶衣服，忽然听见上游传来“扑通”一声，接着是微弱的呼救。她丢下棒槌跑过去，只见一个穿青布衫的后生在水里扑腾，怀里还紧紧抱着个布包。阿朱赶紧找了根长竹竿递过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拉上岸。
后生叫沈贵池，是从江南来的读书人，听说务川朱砂有名，想来寻些好矿石做颜料。谁知刚到河边就被人抢了盘缠，推搡间掉进了水里。阿朱看他冻得嘴唇发紫，就把他带回了自己那间小土屋，生了火，又煮了碗红薯粥。沈贵池捧着热粥，看着屋角摆着的半块铜矿石，忽然说：“姑娘，你这矿石可是‘识朱石’？”
阿朱愣了愣，点头说：“是我爹留下的，说能看出哪块矿石里有好朱砂。”沈贵池眼睛亮了，说他在书里见过记载，务川的朱砂分“血朱”“云朱”“铁朱”，最好的“血朱”红得像活人的血，用识朱石一照，能透出金星。只是这“血朱”藏得深，矿洞最险的地方才有可能有，这些年没几个人见过。
从那以后，沈贵池就常来阿朱家。他帮阿朱劈柴挑水，阿朱就帮他打听矿上的事。沈贵池总说，他要找到最好的血朱，画一幅《万山红遍图》，让天下人都知道务川的朱砂有多美。阿朱听着，心里也跟着亮堂起来，她爹一辈子都在找最好的朱砂，要是能帮沈贵池找到，也算是了了爹的心愿。
可这事没多久就被周管事知道了。他带着几个矿丁闯进阿朱家，一脚踹翻了灶台，指着沈贵池骂：“哪来的野小子，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打朱砂的主意？”沈贵池护在阿朱身前，说：“朱砂是天地造化，不是你私人的东西。”周管事冷笑一声，让人把沈贵池绑了，说要把他丢进最深的“断魂洞”，让他见识见识什么叫阎王殿。
阿朱急得直哭，跪在周管事面前求情。周管事摸着肚子，眯着眼说：“想救他也成，你明天就嫁给我，再把你爹那半块识朱石交出来。不然，我就让他跟你爹一样，永远埋在矿里。”
那天晚上，阿朱坐在屋角，摸着爹留下的识朱石，眼泪一滴滴落在石头上。石头被泪水浸过，竟隐隐透出一点红光。她忽然想起爹说过的话：“好朱砂有灵性，认真心，不认贪心。”
第二天一早，阿朱揣着识朱石去了矿上。周管事早已摆好了喜宴，见她来了，笑得眼睛都没了：“还算你识相，快把石头给我。”阿朱没说话，只领着周管事和几个矿丁往断魂洞走。她说：“最好的血朱在洞最里面，只有识朱石能引路，我带你们去。”
断魂洞深不见底，越往里走越黑，地上的水洼映着火把的光，像一双双鬼眼睛。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前面忽然出现一道石门，门上刻着几个模糊的字。阿朱指着石门说：“血朱就在里面，只是这门得用识朱石才能打开。”
周管事急不可耐地伸手要石头，阿朱却往后退了一步，说：“沈贵池在哪？你先放了他。”周管事哼了一声，让人把被绑着的沈贵池带过来。沈贵池看见阿朱，急得大喊：“阿朱，别信他，这洞危险！”
周管事不耐烦了，一把抢过阿朱手里的识朱石，就往石门上按。谁知石头刚碰到石门，洞里突然传来一阵巨响，顶上的碎石哗哗往下掉。周管事吓得脸都白了，转身就要跑，可脚像被钉在地上似的，动不了。原来他刚才抢石头的时候，不小心踩在了矿里的“流沙层”上，那是矿工最忌讳的地方，一踩就会陷下去。
“救我！快救我！”周管事抓着旁边的矿丁，可那矿丁怕被拖下去，一把推开了他。眼看着周管事一点点陷进流沙里，阿朱忽然想起爹说过，流沙层下面连通着地下河，要是能找到水流的方向，或许能活。她赶紧从怀里掏出平时缝衣服的针，借着火把的光，往地上插了几根——针能指方向，水流的地方针会偏。
很快，阿朱就找到了水流的方向，她对沈贵池喊：“快，往这边挖！”沈贵池虽然被绑着，可力气大，捡起地上的矿锄就往土里挖。几个矿丁见周管事没救了，也怕洞里塌了，跟着一起挖。挖了没一会儿，就听见“哗啦”一声，一股水流涌了出来，顺着水流的方向，竟有一条窄窄的通道。
就在这时，洞顶又塌了一块，火把被砸灭了。黑暗里，阿朱忽然感觉手里的识朱石热了起来，她赶紧把石头举起来，石头竟发出了淡淡的红光，像一盏小灯，照亮了通道。“快跟我走！”阿朱拉着沈贵池，顺着通道往外跑，几个矿丁也跟在后面。
等他们跑出断魂洞，天已经黑了。回头看那洞口，早已被碎石堵得严严实实，周管事和那些贪心的矿丁，再也没出来。
后来，沈贵池和阿朱再也没提过找血朱的事。沈贵池用自己带的笔墨，教村里的孩子读书写字；阿朱则把爹留下的采矿手艺教给大家，告诉他们哪些矿洞危险，哪些地方的朱砂能采，哪些要留着让山休养生息。
有人说，那天之后，务川的朱砂变得更红了，红得像阿朱的眼泪；也有人说，在月圆之夜，还能看见断魂洞的方向有红光闪烁，那是识朱石在守护着这座山。
再后来，沈贵池和阿朱结了婚，在村里住了一辈子。他们的孩子长大后，也成了矿上的把式，只是他们从不贪心，每次采矿都只采够家用的，还在矿洞口种上桃树——桃树能辟邪，也能给下矿的人留个念想。
直到现在，务川的老人们还会给孩子讲这个故事，说：“朱砂是山的血，人不能太贪心，不然会被山收走的。”而那半块识朱石，据说还藏在朱砂村的某个地方，等着下一个真心待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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