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传到林向阳这里时，他正躺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来电的是他一个发小，语气带着小心翼翼和难以置信：“向阳……你看了新闻没有？陆氏那个发布会……陆臣和苏家姑姑，苏明瑜，他们……他们对外宣布订婚了！珊珊也早早和旭阳领证了。”
电话那头预料中的暴怒和质问并没有传来。听筒里只有一片死寂，以及林向阳逐渐变得粗重、却依旧克制的呼吸声。
过了好几秒，林向阳才用一种异常平静，甚至平静得有些可怕的声线开口：“知道了。”
然后，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维持着仰躺的姿势，一动不动，只有胸膛剧烈的起伏泄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回想起昨天在病房里，汪家两位舅舅急切地、几乎是半强迫地让他离开的场景。
【“向阳，你回家吧，你爷爷的警卫员在医院门口等你那？”】
【“真的，去吧。完事再回来！”】
当时他只觉烦躁，觉得他们是要支开他商量如何“处理”杨家。现在，一切都串联起来了。支开他，不仅仅是为了和杨父谈判，更是为了……商议出这个结婚戏码，这个可能最激烈反对、也可能最冲动坏事的人，自然不能被留在现场。
他们都明白，他也……该死地明白了。
用一桩更具爆炸性的、能够转移所有焦点和矛盾的“联姻”，去覆盖掉苏珊珊受害的真相，去堵住所有探寻的嘴，同时也为陆臣解了围。好算计，真是好算计！为了家族声誉，为了大局，他们选择牺牲了苏珊珊的婚姻，也牺牲了陆臣的真实感情。
那珊珊呢？她在这一切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她是被迫同意的吗？在她刚刚经历那样的创伤，甚至试图结束生命之后，他们怎么敢让她承受这些？
一个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中疯长——带她走！
离开这些是非，离开这些把名声和利益看得比人命和真情更重的家族！他可以去求爷爷，调动关系，哪怕离开部队，他也能护她一世周全！
这个念头让他瞬间从床上弹坐起来，眼神里重新燃起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他必须立刻去见她，现在，马上！他要亲口问她，是不是被逼的？只要她点头，哪怕与世界为敌，他也要带她走！
他抓起外套，大步流星地冲出门，目标明确，军区医院。他要去问一个答案，一个关乎他们未来的、最直接的答案。
林向阳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军区医院，推开病房门时，看到的却是一副出乎他意料的景象。
病房里站着好几名穿着制服的警察，气氛严肃。该在的人都在，汪家两位舅舅，苏父苏母，甚至连杨父也在。
杨父正对着为首的警察，脸上堆着客气甚至带着点讨好的笑容，连连解释道：“警官，您看，这真是误会，天大的误会！小两口闹别扭，年轻人脾气冲，动了手，现在已经说开了，和解了，完全和解了！”
警察们的目光却都投向站在一旁的汪顺，带着询问。汪顺手里拿着那份刚刚“出炉”的结婚证复印件，脸色铁青，嘴唇紧抿，显然也对眼前这急转直下的“剧情”感到震惊和无力。他查清了罪行，准备好了抓捕，却没想到对方直接用一纸婚书，在法律层面将“强奸”扭曲成了“夫妻矛盾”。
就在这时，林向阳看到爷爷的警卫员，那位一直如同影子般沉默可靠的李叔，手里拿着一份厚厚的文件，走到了众人面前。他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既然双方家庭都认定这不是刑事案件，属于家庭纠纷并且已经和解，那么，向阳的行为在法律上也就很难再被定性为‘故意伤害’。”李叔的目光扫过杨父，又看向苏家长辈，“这件事，到此为止，对所有人都好。签了这份和解协议，给彼此一个保障。向阳这孩子，在部队努力了这么多年，前途不易，不能毁于一时的冲动。”
杨父立刻表态：“签！我们签！绝对没有异议！”他几乎是抢过笔，在协议上签下了名字。苏父沉重地闭了闭眼，也缓缓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汪顺别开头，拳头握得咯咯响，却无法阻止。
没有人询问林向阳的意见，仿佛他才是那个需要被“处理”的麻烦。
林向阳自始至终，像一尊冰冷的雕像站在门口，看着这场关乎他命运、却将他排除在外的“交易”完成。他看着警察们收起记录本，看着大人们如释重负又复杂难言的表情，看着众人陆续散去。
直到病房里只剩下他和躺在床上的苏珊珊，以及守在门口的李叔。
林向阳哑声对李叔说：“李叔，我说几句话，说完就走。”
李叔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病床上的苏珊珊，默默地点了点头，退到了门外，轻轻带上了门。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人。
林向阳一步步走到床边，俯视着苏珊珊苍白却异常平静的脸，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沙漠里的风：“是为了我？为了我不受处分，才妥协的，是吗？” 他宁愿她是被逼的，这样他还有理由带她走，还有理由去反抗这一切。
苏珊珊看着他，忽然轻轻地笑了笑，那笑容脆弱得像清晨的薄雾，带着一种让人心碎的释然：“我没想到……这样竟然还能帮到你。” 她的目光移开，落在自己缠着纱布的手腕上，声音轻飘飘的，“我只是……不想拖着这副已经脏了的身体嫁给你。现在这个结果，不是很好吗？”
“你不愿意，我可以带你走！”林向阳几乎是低吼出来，抓住最后一丝希望，“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
苏珊珊缓缓摇头，眼神里是一种历经劫难后近乎残忍的清醒：“不，向阳。我做下的蠢事，我应该自己买单。现在能帮到你，是意外之喜。” 她甚至努力弯了弯嘴角，像是在安慰他，“你看，我这样……也还是有点用的。我……挺开心的。”
林向阳的心脏像是被这句话狠狠碾过。他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那结婚……是真的吗？”
苏珊珊迎着他的目光，没有躲闪，平静地确认：“是真的。” 她顿了顿，像是在回忆很久远的事情，语气带着一丝飘渺的嘲讽，“其实……也没那么恶心。毕竟，从小也是一块长大的。他小时候……还总是跟在我后面，嚷嚷着长大了要娶我呢，长大也一直追求着我。”
林向阳彻底失语了。
所有愤怒的、计划的、想要带她逃离的冲动，在她这番清醒而绝望的陈述面前，被击得粉碎。她不是被逼的，她是清醒地走入了这个命运的囚笼，甚至还在为这个结局能帮助到他而感到一丝欣慰。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平静无波的脸，第一次感觉到，他们之间，隔着的已经不是身份的差距、家族的阻碍，而是一条由鲜血、屈辱和残酷现实共同划下的、无法逾越的鸿沟。
他失去了带她走的立场，也失去了……他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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