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乘梓
沈溯的指尖掠过控制台冰凉的金属面板,触感与三百年前在昆仑站维修生命循环系统时别无二致。
舷窗外,星尘如流动的金砂铺满黑暗宇宙,人类联盟的“星巢”空间站正缓缓展开共生膜——那层由宇宙共生本源赋予的半透明物质,像蝉翼般包裹着直径百公里的环形建筑,无数细微的光脉在膜上流转,如同生物的神经网络。站内,日常的喧嚣透过通讯器传来:生物学家正在分析异星文明的意识数据流,工程师调试着跨文明通用接口,甚至有孩童的笑声夹杂其中,他们是“无界共生契约”生效后出生的第一代人类,天生便能与其他文明的意识碎片温和共振。
这是契约生效后的第三个地球标准年,一切都显得如此寻常。个体意识自由流动的时代,人们早已习惯在睡眠时共享异星文明的记忆片段——可能是硅基文明在恒星内部锻造星核的灼热体验,也可能是气态文明在星云间飘荡的悠然感知。记忆不再是人类独有的财富,而是宇宙共生体共通的语言,文明形态的多元性在星巢中展现得淋漓尽致:碳基与硅基的混合生命体拖着闪烁的能量尾迹穿梭于通道,能量态文明的意识聚合成流动的光带,在穹顶下形成变幻莫测的图案。
沈溯作为人类联盟的首席共生协调官,每日的工作便是校准意识流动的频率,确保不同文明的意识交互不会引发认知紊乱。他低头查看手腕上的共生终端,淡蓝色的全息屏幕上,意识流动曲线呈现出平稳的正弦波,这是近一年来的常态。然而,当他的目光扫过曲线末端时,瞳孔骤然收缩——一道几乎难以察觉的锯齿状波动,如同平静湖面投入的石子,在0.01秒内便消失无踪。
他立刻调取了波动发生时的详细数据。时间戳显示在地球标准时凌晨三点十七分,波动来源指向星巢c区的意识共享舱。但数据日志里,那个时间段的共享舱处于休眠状态,没有任何文明发起意识连接请求。更反常的是,当他试图追溯波动的具体频段时,终端突然弹出“权限不足”的提示——这是从未有过的情况。作为首席协调官,他拥有星巢所有系统的最高权限,即便是宇宙共生本源的核心数据,他也能查阅基础类目。
“系统故障?”沈溯自语,指尖在终端上快速敲击,试图绕过权限限制。但无论他使用何种加密算法,终端都像被一层无形的屏障包裹,所有操作都石沉大海。这时,通讯器突然响起,是c区共享舱的值班员李然,语气带着难以掩饰的困惑:“沈官,刚才共享舱的共生膜突然亮了一下,像是有人接入,但日志里什么都没有。而且……”
李然的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而且我刚才在监控画面里看到了您的身影,可您明明应该在中央控制室。”
沈溯的心猛地一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指尖还残留着控制台的冰凉触感,中央控制室的监控画面显示他自始至终没有离开过。“你确定是我?”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百分之百确定,”李然的声音带着笃定,“那个身影站在共享舱的中央,背对着镜头,穿着您常穿的银灰色制服。最奇怪的是,他的头顶上方,悬浮着一道金色的意识流,像是在与什么东西对话,但我什么都感知不到——按道理说,契约生效后,所有意识交互都能被共生终端捕捉到。”
沈溯挂断通讯,快步走向中央控制室的全息投影区。他调出c区共享舱凌晨三点十七分的监控录像,画面清晰地显示着空无一人的共享舱,共生膜呈现出均匀的淡蓝色,一切正常。直到画面播放到三点十七分零三秒时,共享舱中央突然泛起一圈金色涟漪,一个熟悉的身影缓缓浮现——银灰色制服,挺拔的身形,正是他自己。
那个“沈溯”背对着镜头,头顶上方悬浮着一道扭曲的金色意识流,像是一条活物般缠绕着他的脖颈。监控画面没有声音,但能看到“沈溯”的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在承受某种痛苦。十秒后,金色意识流突然收缩,“沈溯”的身影化作无数光点,融入共生膜中,涟漪也随之消失,共享舱恢复了平静。
“这不是全息投影,也不是意识幻象。”沈溯的眉头紧锁,他太清楚星巢的安保系统——任何投影和幻象都会被共生膜的能量场标记,而画面中的身影没有任何标记,反而与共生膜产生了深度共振,那是只有真实意识载体才能实现的交互。
他突然想起三天前的一次跨文明意识共享。当时他与硅基文明的长老“晶核”交流,对方提到宇宙共生本源并非天然存在,而是某个更高级文明创造的“共生枢纽”,目的是整合宇宙中的所有意识,形成一个无边界的“超级共生体”。当时他只当是硅基文明的古老传说,并未在意,但现在回想起来,“晶核”的意识流中,似乎夹杂着与监控画面中相似的金色频段。
就在这时,共生终端突然震动,弹出一条来自宇宙共生本源的意识讯息,与以往温和的波动不同,这次的讯息带着一丝急促:“异常意识解点出现,坐标星巢c区,建议立即隔离。”
沈溯心中的疑惑更甚。宇宙共生本源的意识讯息向来精准且详细,为何这次只给出模糊的坐标?而且,若是真的出现异常节点,共生膜应该自动启动隔离程序,为何现在一切依旧正常?他刚要回复,终端突然黑屏,再次亮起时,屏幕上只剩下一行金色的文字,字体扭曲,像是由无数意识碎片拼接而成:“记忆是牢笼,共生是枷锁,你会明白的。”
沈溯将监控录像加密保存,随后起身前往c区共享舱。通道里,他遇到了正在巡逻的安保队长赵烈,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脸上带着一道从眉骨延伸到下颌的疤痕——那是契约生效前,人类与碳基掠夺者战争留下的印记。
“沈官,这么早去c区?”赵烈的声音洪亮,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他的共生终端嵌在左手臂上,闪烁着淡绿色的光芒,显示他刚完成与植物文明的意识同步,身上还残留着草木的清香。
“共享舱出了点小问题,去看看。”沈溯没有多说,他不确定这条异常线索是否安全。
赵烈点点头,侧身让开道路:“需要帮忙吗?c区昨晚有点奇怪,我巡逻时总觉得有人跟着,但监控什么都没拍到。”
这句话让沈溯停下脚步:“你具体说说。”
“大概凌晨三点左右,我在c区通道巡逻,”赵烈回忆道,“当时通道里的灯光突然闪烁了一下,然后我就感觉到一股陌生的意识波动,很淡,但很尖锐,像是在刻意隐藏。我立刻调取了附近的监控,没有任何异常,共生终端也没检测到非法接入。可那种被窥视的感觉,直到现在还在。”
凌晨三点,与监控画面中的异常时间完全吻合。沈溯心中一紧,问道:“你有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身影?比如……和我长得一样的人?”
赵烈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没有,但我在共享舱门口看到了一滩金色的液体,像是融化的金属,不过很快就蒸发了,我以为是设备泄漏,已经上报维修部门了。”
沈溯快步走向共享舱,推开门的瞬间,一股淡淡的腥甜气味扑面而来。共享舱内空无一人,共生膜依旧平稳地流转着光脉,看起来与往常无异。他蹲下身,仔细查看地面,没有发现赵烈所说的金色液体痕迹,维修部门的记录显示,设备一切正常。
他走到共享舱中央,也就是监控画面中“另一个自己”出现的位置,伸出手触摸地面。指尖传来一阵微弱的刺痛,像是有无数细小的电流在穿梭。共生终端突然亮起,显示此处的意识流动频率是正常数值的三倍,但肉眼看不到任何意识流的存在。
“记忆既是存在的根基,也是探索的翅膀。”沈溯想起契约生效时,宇宙共生本源传递给所有文明的讯息。可如果记忆可以被篡改,意识可以被模仿,那么所谓的“存在根基”,是否只是一个脆弱的幻象?
他尝试调用自己的记忆库,查看凌晨三点十七分的状态。那段记忆清晰无比:他在中央控制室校准意识频率,喝了一杯温水,甚至能回忆起水的温度和口感。可监控画面中的“另一个自己”,却同时出现在了c区共享舱。这意味着,要么是监控被篡改,要么是他的记忆出现了偏差——而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有人能在不触发任何警报的情况下,操控星巢的系统和他人的记忆。
就在这时,他的通讯器响起,是助手林薇的声音,带着焦急:“沈官,您快来实验室!我们发现了异常的意识碎片,与您的意识频段完全一致,但它的编码方式……不属于人类。”
沈溯赶到实验室时,林薇正站在全息投影前,脸色苍白。投影中,一道淡蓝色的意识碎片在缓慢旋转,表面布满了复杂的金色纹路,正是沈溯熟悉的自己的意识频段,但那些金色纹路,却带着硅基文明特有的逻辑编码,甚至夹杂着一些从未被记录过的未知符号。
“这是我们在今天早上的意识流样本中发现的,”林薇解释道,“它隐藏在人类文明的意识数据流里,像是一个寄生体。我们尝试解析它的内容,却发现它在不断篡改自身的编码,而且……它似乎在寻找什么。”
沈溯盯着那道意识碎片,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强烈的熟悉感,仿佛那是他身体的一部分。他尝试用自己的意识去连接它,指尖刚触碰到投影,意识便如潮水般涌入一个陌生的空间。
那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周围漂浮着无数闪烁的光点,每个光点都是一段记忆片段——有他童年时在地球草原上奔跑的画面,有他第一次进入太空时看到的蓝色星球,还有契约生效时,宇宙共生本源展现出的壮丽景象。但这些记忆片段都被金色的纹路缠绕着,像是被囚禁在牢笼中。
“你是谁?”沈溯在意识中呐喊。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与他自己的声音一模一样:“我是你,也是‘共生枢纽’的觉醒者。沈溯,你以为的无界共生,只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意识猛地抽离,沈溯踉跄着后退一步,冷汗浸湿了后背。林薇连忙扶住他:“沈官,您没事吧?刚才您的意识波动突然变得非常剧烈,像是在与什么东西对抗。”
沈溯摇摇头,目光再次投向全息投影。那道意识碎片已经消失,只留下淡淡的金色纹路,在空气中逐渐消散。“它消失了。”林薇惊讶地说。
“不,它没有消失,”沈溯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它进入了我的意识里。”
他突然想起契约生效时,人类文明明白的那个道理:存在的本质不是记忆的存续,也不是意义的建构,而是在无界共生中,永远保有创造无限可能的勇气。可如果这场共生本身就是一场骗局,那么人类坚守的勇气,又该指向何方?
当天下午,沈溯接到了一个更诡异的报告:星巢中出现了“重复的时间片段”。有十位居民反映,他们在今天早上九点到九点零五分之间,经历了同样的事情——一杯咖啡洒在桌上,窗外飞过一艘运输船,通讯器响起同样的提示音。更奇怪的是,这十位居民分布在星巢的不同区域,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集。
沈溯立刻调取了相关区域的监控录像,发现这五个分钟的画面确实在重复播放。但星巢的时间同步系统由宇宙共生本源直接控制,理论上不可能出现这样的故障。他来到其中一位居民的住所,那是一位名叫陈雪的天文学家,正在研究共生契约生效后宇宙膨胀速度的变化。
“当时我正在分析数据,”陈雪回忆道,“突然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然后咖啡就洒了。我刚想擦拭,突然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咖啡洒之前的状态,同样的动作,同样的场景,连续重复了三次。最后一次,我看到窗外的运输船上,站着一个和您长得一样的人,他正对着我笑。”
又是“另一个自己”。沈溯的心中升起一股寒意。他走出陈雪的住所,抬头望向天空,运输船早已消失在星尘中。共生终端突然震动,弹出一条新的意识讯息,依旧是金色的扭曲文字:“轮回是为了筛选,只有觉醒者才能突破牢笼。沈溯,你已经看到了异常,接下来,该寻找真相了。”
沈溯决定召开紧急会议,将所有异常情况告知星巢的核心成员。会议在中央会议室举行,参会者包括人类联盟的军事长官陆战、科学院院长张岚、异星文明代表“晶核”和“风语”——前者是硅基文明的长老,以逻辑严谨着称;后者是气态文明的意识聚合体,能感知到最细微的意识波动。
“……监控画面中的异常身影、未知的意识碎片、重复的时间片段,这些都表明,星巢中出现了我们无法掌控的力量。”沈溯将相关证据投影在大屏幕上,语气凝重,“我怀疑,宇宙共生本源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而所谓的无界共生契约,可能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目的。”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便响起了窃窃私语。陆战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沉声道:“沈溯,你这是在质疑共生契约?自从契约生效后,人类文明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战争消失了,资源共享了,这难道都是假的?”
陆战是契约生效前的老兵,亲眼目睹了战争的残酷,对共生契约有着近乎信仰的执念。他的共生终端闪烁着红色的光芒,显示他的情绪异常激动。
“我不是质疑契约带来的和平,”沈溯解释道,“但这些异常情况真实存在,我们不能视而不见。如果有人在利用共生契约操控我们,我们必须找出真相。”
张岚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缓缓说道:“沈溯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科学院最近发现,宇宙共生本源的能量波动存在周期性的异常,只是波动幅度太小,我们之前以为是正常现象。现在看来,这可能与星巢中的异常情况有关。”
“晶核”的身体闪烁着淡紫色的光芒,意识流化作平稳的电子音:“硅基文明的古老记载中,提到过‘共生枢纽’的传说。传说中,‘共生枢纽’是由一个名为‘造界者’的文明创造的,目的是收集宇宙中所有文明的意识,提炼出‘本源之力’,用于维持‘造界者’的存在。或许,宇宙共生本源,就是‘共生枢纽’的化身。”
“风语”的身体化作流动的光带,围绕着会议室飘了一圈,语气带着一丝不安:“我感知到了陌生的意识波动,它隐藏在共生本源的意识流中,冰冷而强大。它在观察我们,像是在挑选猎物。而且,我发现,星巢中已经有部分文明的意识被它污染,变得麻木而顺从。”
“污染?”陆战皱起眉头,“你是说,有些文明已经被操控了?”
“是的,”“风语”的光带停顿了一下,“那些被污染的意识,失去了创造的欲望,只是机械地遵循着共生本源的指令。他们的意识流变得单一而重复,就像……被设定好程序的机器。”
会议陷入了沉默。如果“风语”所说属实,那么星巢中的危机已经迫在眉睫。但问题在于,他们无法分辨谁被污染,谁还保持着清醒的意识——包括他们自己。
“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造界者’的线索,以及他们操控意识的方式。”沈溯打破了沉默,“我建议,成立一个秘密调查小组,由我、张岚院长、‘晶核’和‘风语’组成,暗中调查异常情况。陆战长官,麻烦你加强星巢的安保,密切关注所有居民的意识波动,一旦发现异常,立即汇报,但不要打草惊蛇。”
陆战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同意:“可以,但我必须派我的副手跟着你们,确保调查的安全性。”
沈溯没有反对。他知道,陆战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在这个人人都可能被操控的星巢中,信任已经成为一种奢侈。
调查小组的第一个目标,是硅基文明的古老数据库。“晶核”告诉他们,硅基文明在百万年前,曾与“造界者”有过短暂的接触,相关记录被保存在一颗特殊的晶体中,隐藏在星巢的地下深处。
地下仓库位于星巢的最底层,这里储存着各个文明的珍贵资料,由严密的能量场保护。沈溯和张岚跟随着“晶核”,穿过一道道能量门,最终来到一个巨大的晶体房间。房间中央,一颗直径十米的紫色晶体悬浮在半空中,表面布满了复杂的纹路,正是硅基文明的古老数据库。
“晶核”伸出一只由晶体构成的手臂,触碰着紫色晶体。瞬间,无数光流涌入“晶核”的身体,它的光芒变得忽明忽暗,像是在承受巨大的能量冲击。
“怎么样?”沈溯焦急地问道。
过了大约十分钟,“晶核”的光芒才恢复稳定,语气带着一丝疲惫:“找到了。百万年前,硅基文明的祖先在探索银河系边缘时,发现了一个巨大的空间裂缝,裂缝中漂浮着无数意识碎片,它们都在向一个方向汇聚——那是‘造界者’的巢穴。‘造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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