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锣“当当”响彻夫子庙广场，人群像潮水般涌来，里三层外三层围得严严实实。圈子中央站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儿，后头跟着俩俊俏少年。
老头儿少说有七十多了，衣角掖在腰带里，露出里头古铜色绸裤，手上铜锣敲得震天响。身后小伙儿扎着绿头巾，蓝衣红腰带，姑娘更打眼，红袄蓝裤配黄靴子，乌黑大辫子簪着茉莉花，不施脂粉也俏生生的。他们身后扁担两头，一头捆着铺盖卷，一头插着刀枪棍棒。
“哐！”老头儿突然收住锣声，抱拳转着圈儿作揖：“老朽姓郑，凤阳来的。打小爱耍把式，可惜学艺不精。“老家遭了灾，只好带着孙子郑云、孙女小薇闯江湖。初来贵宝地，还望老少爷们赏口饭吃！”
看热闹的越挤越近，按江湖规矩，这光景该“清场子”了。老头儿赶忙堆起笑脸，双手像捧莲花似的朝外推：“劳驾各位爷们儿往后稍两步！您瞧这场子挤得，老汉我连胳膊都抡不开喽——”
郑云没有像爷爷那样客客气气地请求大家让出场地，而是用了一种特别的方式——靠武功来开场。他回头喊了一声：“小薇！出来练一套给大家瞧瞧！”小薇爽快地答应：“哎！”然后拱手微笑，对四周的观众说道：“各位叔叔、伯伯、好心人，小薇献丑了。”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猛地一个跟头从郑云头顶翻了出去。落下时，她的脚后跟差点碰到前排观众的鼻子，吓得那些人惊叫起来，赶紧往后躲。小薇轻盈落地，抱拳表示歉意。接着，她又一个后空翻，再次从郑云头顶掠过，脚尖几乎要碰到后面观众的脑袋，引得后面的人群也慌忙后退。就这样，她前翻、后翻、左翻、右翻，一口气翻了四十多个跟头，自然而然地就把场子撑开了。
见场地够用了，小薇一个连环跟头翻到场子中央，突然纵身一跃，腾空而起。郑云趁机把铜锣和锣槌往上一抛，小薇在一丈多高的空中稳稳接住，身体舒展如大鹏展翅，同时“当当”敲了两下锣，随后轻轻落地。她面不改色，气息平稳，双手扶腰行了一礼，说道：“小薇给大家问好，请多包涵，别见笑。”
观众们都被她惊人的轻功和高超的技艺震住了。她那四十多个花样翻新的跟头，身轻如燕，姿态优美，赢得了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大家看得眼花缭乱，连连赞叹。
这时，郑云抽出一把单刀，左手反握刀柄走到场中央，说道：“时候不早了，人也来得差不多了。俗话说得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小子郑云，武艺不精，功夫不到家，真是班门弄斧，关公面前耍大刀，还请在场的各位前辈高人多多指教，别笑话我。下面，我给大家耍一套旋风刀。”
说完，他摆出白鹤亮翅的架势，刀在手中快速翻转，由慢到快，越舞越急，整个人仿佛化作一股旋风。刀光闪烁，寒风呼啸，银光裹身，人影时隐时现。
小薇端着一个小笸箩，里面装满了黄豆。她抓起一把，轻轻朝郑云身上撒去。“唰！”黄豆全被刀弹开，“哗啦啦”像雨点一样落在观众群里。她又撒了一把，再次被刀挡开。连撒三把黄豆后，郑云猛然收刀，面不改色，气息平稳，抱拳行礼道：“小子献丑了。”
他这手刀法真是绝了，又快又狠，一招一式都带着股狠劲儿。
围观的人都看傻了眼，直到郑云收刀好一会儿，大伙儿才回过神来，顿时掌声像炸了锅似的。
他们一连演了六套功夫，一套比一套精彩。虽然有些招式像\"钻火圈顶竿飞人\"这些江湖常见的把戏，可他们愣是玩出了新花样。那惊险劲儿，那巧劲儿，既让人看得心惊肉跳，又处处透着真功夫。特别是小薇和郑云这两个半大孩子，小小年纪就有这般能耐，在江湖上实在少见。
郑云走到场子中间抱拳说：\"各位老少爷们！我们这几手三脚猫功夫，让大家见笑了。俗话说得好：在家千日好，出门靠朋友。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我们歇口气儿，待会儿再给大伙儿演几手，就当给各位解个闷儿。小薇！快来给各位道个谢！\"
只见小薇顶着个笸箩，一个跟头翻到场中央，那笸箩在她头上纹丝不动。她跪着抱拳说：\"谢谢各位赏脸！\"郑云大步走出来，叉着腰嚷道：\"小薇！你这是干啥呢？
求各位爷们儿别急着走，赏几个铜板呀。
嘿！你胆子不小啊！金陵城是什么地方？藏龙卧虎的大码头！咱们这点儿本事也敢要赏钱？人家没喝倒彩就是给面子了！\"
\"哥你这话不对，\"小薇嘴皮子利索得很，\"要饭的还能讨口热乎的呢，何况咱们卖力气演了这半天？虽说功夫不到家，可我们真是又渴又累——嗓子眼冒烟，腿肚子转筋，肠子饿得打结，肚子咕咕直叫唤，求各位发发善心......\"
\"发什么善心？\"
\"发钱呀！\"
观众们被他们精彩的表演深深吸引，看得入迷，谁也不舍得离开。可一提到打赏，大家却都面露难色，任凭郑云和小薇巧舌如簧，好话说尽，就是没人愿意掏钱。郑龙是走南闯北的老江湖，什么场面没见过？一看这情形，立刻明白是当地有恶霸在暗中捣鬼。他心想：强龙不压地头蛇，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不动声色地抱拳说道：\"各位！俗话说得好，没有君子不养艺人。我们老的老小的小，漂泊在外，举目无亲。还请大家随便赏几个吧！\"
小薇一直头顶笸箩跪在地上，这时也轻声说道：\"是啊，我们练了这么久，爷爷累了，哥哥也饿了，求求各位叔叔伯伯、好心人发发善心，赏我们一顿饭钱。我们一定再给大家表演几手绝活，报答各位的恩情。\"围观的人群面面相觑，想给钱又不敢给。听着小姑娘可怜巴巴的哀求，不少人心里不是滋味，有的叹气摇头，最后只能无奈地离开。
就在这时，人群中突然走出一个青年。他缓步来到场中，手捧一锭闪亮的大元宝，恭敬地说道：\"老师傅！您二位的功夫实在了得，技艺超群，晚辈佩服之至。这两位小兄妹天资聪颖，将来必成大器。这点银子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这一出手可把所有人都震住了——那竟是一锭二十两的大元宝！小薇惊讶地站起身，不知所措。郑龙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厚赏惊得说不出话。全场观众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这个出手阔绰的陌生人。
只见他：头戴天蓝色绣花英雄巾，鬓边别着一朵大红绒球，身穿银灰色紧身劲装，外披宝蓝色镶白边的敞怀大氅，脚踩虎头薄底快靴。背后斜插一柄带鞘宝剑，墨绿色的剑穗上缀着两枚白玉古钱。这人身形挺拔，面如冠玉，剑眉星目，眉宇间透着凛然正气，一双明亮的眼睛炯炯有神。看年纪约摸二十五六岁，气度不凡，英姿勃发。
郑龙心里暗想：这人一身正气，肯定是个热心肠、讲义气的真英雄。他郑重地接过银元宝，诚恳地说：\"承蒙您看得起，这么夸奖我，实在惭愧。仁兄您这么仗义疏财，出手相助，这份厚礼我拿着心里过意不去，可推辞又显得不恭敬。请问仁兄尊姓大名？家住哪里？\"
来人答道：\"在下吴刚，湖南湘潭人。平时喜欢习武，这次是四处寻师访友路过此地，没想到能遇见您。老师傅！虽说这里热闹，但终究不是久留之地。不如收拾一下场子，我们找个安静地方说话？\"
郑龙连连点头：\"好好好！
话还没说完，突然看见一个凶神恶煞的人大步闯进场子中央。这人双手叉腰，两腿叉开站着，满脸杀气，恶狠狠地瞪着郑龙和吴刚。他穿着讲究：上身是绣着团花的蓝色锦缎对襟袄，敞着怀露出里面的白纱小褂，腰间系着黄绸带，下身是绿色罗纹花裤，裤腿用白绸扎紧，脚上蹬着一双黑色丝质软靴，背后还插着一把鬼头大砍刀。这人长得特别凶：秃头顶油光发亮，扫帚眉老鼠眼，鹰钩鼻子歪嘴唇，满脸横肉。一看就知道是来砸场子的。
在江湖上，砸场子的人站姿有讲究：如果是大拇指朝前、其他四指朝后、站成丁字步，表示\"老子天下第一\"；要是大拇指朝后、其他四指朝前、站成八字步，就说明他只是个奉命行事的小喽啰。眼前这人正是后一种站法，显然是个狗腿子。
郑龙抱拳客气地问道：\"这位大哥怎么称呼？\"
来人翻着老鼠眼，歪着嘴阴阳怪气地说：\"老子李成，外号刮地风，在石头城这一带，除了天王老子就数我最大！\"
\"老朽郑龙，初到贵地，不懂规矩，不知哪里得罪了，还请明示！\"
\"哼！你跑江湖的，难道不懂'三不'的规矩吗？\"郑龙知道所谓\"三不\"，就是到了新地方必须先去拜山头、送礼，否则不准摆摊卖艺。他赶紧低声下气地说：\"老朽就是个混饭吃的，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还请大哥指点！\"
\"哈哈......我们王老大爷，大名叫王元虎，人称'粉面阎罗镇三江'。凭着一根方头铁棍打遍三江无敌手，威震江南。江湖上谁不知道？但凡来这儿的江湖人，都要登门拜见。你这个糟老头子，是眼睛瞎了还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在我们地盘上摆摊？\"
\"老朽确实不知道，罪该万死！求大哥在王老太爷面前美言几句，我这就收拾摊子，上门赔罪去。\"
李成仰头狂笑：\"哈哈......话说得倒好听。不过我们王老太爷有规矩：先拜码头是礼数，后补拜就得交钱。拿一千两银子来，我就替你说好话！\"说着眯起眼睛，伸手要钱。
李成仗着背后有靠山，故意找茬欺负人。小薇在一旁看得又急又气，牙齿咬得咯咯响，眼睛瞪得圆圆的，拳头攥得紧紧的。郑云是个火爆脾气，早就气得咬牙切齿，手掌搓得直冒火星子。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就要动手教训李成。
吴刚赶紧伸手拦住郑云，自己上前拱手说道：\"李兄！王老太爷的大名我早有耳闻，他在江湖上德高望重，想必是个心胸宽广之人。俗话说不知者不怪，还望李兄高抬贵手......\"
还没等吴刚说完，李成猛地转身瞪着他：\"哪冒出来的多管闲事的？\"他冷笑着讽刺道：\"你以为自己算哪根葱？整个金陵城这么多人都不敢管，就你能耐是吧？一出手就是二十两，装什么阔气！告诉你，今天这事没完，你也跑不了！\"
吴刚陪着笑脸解释：\"我只是路过，看他们老的老小的小，一时心软。若是银子给得不对，我认错就是。\"
\"认错？说得轻巧！\"李成恶狠狠地说，\"你不是有钱吗？正好我手头紧，借我一千两花花！\"
\"李兄说笑了，我穷书生一个，哪来这么多钱......\"
\"少废话！没钱就拿命来！\"李成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郑云早就气得七窍生烟，见他要打吴刚，再也忍不住了。他冲上前去，一掌重重打在李成胸口。李成踉踉跄跄倒退好几步，\"扑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
李成怎么也没想到，在自己地盘上居然有人敢打他。他狼狈地爬起来，抽出大刀，结结巴巴地骂道：\"好、好小子！你、你找死！\"说着挥刀就砍。
郑云灵活地躲过两刀。李成见砍不中，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又是一刀刺来。只听\"嗖\"的一声，刀被踢飞出去，\"当啷\"落地。郑云顺势抓住李成手腕一拉一推，李成\"啊\"的一声又摔了个狗吃屎。
郑云指着他嘲笑：\"就你这三脚猫功夫也敢称大爷？我一脚就能让你见阎王！\"郑龙赶紧上前拦住。
李成吓得直哆嗦，见有人拦着，赶紧爬起来，刀都不敢捡了，一边后退一边放狠话：\"你、你们等着瞧！\"说完就灰溜溜地逃走了。
围观的群众早有人悄悄溜走，胆大的站在远处看热闹，见李成这副狼狈相，都忍不住偷笑。见他跑了，大家这才围过来，纷纷掏钱帮助小薇他们。有人好心提醒：\"快收拾东西逃命吧！\"很快，人群就散去了。
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头，看周围没人了，压低声音着急地说：\"快跑吧！咱们惹不起他们啊！那个王元虎是金陵城的地头蛇，武功高强不说，巡抚是他亲家，知府是他干儿子。这帮人仗着官府撑腰，欺负老百姓，打死人跟踩死蚂蚁似的。\"说完叹了口气，也赶紧溜走了。
吴刚一边帮小薇捡钱，一边对郑龙说：\"老师傅，那条癞皮狗（指李成）回去肯定要搬救兵。您要不带着大家先躲躲？\"郑龙苦笑着摇头：\"躲？能躲哪儿去？我们江湖人，站着一条命，躺下一具尸。兵来了就挡，水来了就堵...唉，越想躲事越来事。小吴啊，你还是快走吧！以后日子还长，这份情我们记下了。\"
郑云赶紧插话：\"对！吴大哥你快走，别管我们。大不了一死，俺不怕！\"说着要把吴刚给的大元宝还给他当路费。吴刚按住他的手说：\"好侄子！俗话说：火烧到身上才知道扑打，马蜂钻进衣服才急着脱。我既然敢出面给钱，就不是怕事的人。\"
郑龙听吴刚叫郑云\"侄子\"，心里觉得奇怪：吴刚虽然年轻，但平时说话很谨慎，不会无缘无故这么称呼...
正想着，突然远处传来一阵叫骂声。只见黑压压一大群人拿着各种武器冲过来，领头的正是刚才那个李成。这伙人一到就把他们团团围住。李成狗腿子似的指着吴刚和郑云说：\"二老太爷！就是这小子给的钱！那小子还动手打人！\"
他们打量着这个\"二老太爷\"：个子不高，脸色蜡黄，三角眼，大胡子，穿着杏黄色练功服，腰系红腰带，手里拎着七节钢鞭，五十来岁的样子。这人慢悠悠地走到吴刚面前问：\"你叫什么？\"
吴刚还没回答，李成就抢着嚷嚷：\"你这不长眼的！这是我们二老太爷王元豹，\"说完发现自己的刀还掉在地上，赶紧跑去捡起来。
王元豹歪着头，眯着眼睛慢悠悠地说：\"你犯了我们'三不'的规矩，整个金陵城没人敢接济他们。你小子倒好，一出手就是二十两银子？呵！这不明摆着是站在神像上撒尿——成心挑衅吗？\"他突然瞪起三角眼，逼近一步厉声喝道：真是老鼠舔猫鼻子——活腻歪了是吧？\"
吴刚保持着礼貌回答：\"在下吴刚，只是路过此地。见他们老弱无依实在可怜，这才出手相助。若有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哈！这小子倒是油嘴滑舌挺会狡辩！\"王元豹冷笑道，\"既然你敢多管闲事，就别想轻易脱身。来人！\"一个打手立即站出来。王元豹命令道：\"给我好好教训他！\"
打手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冲上来，吴刚仍然面带微笑：\"这位兄台，何必动手？\"打手恶狠狠地说：\"少废话！今天非把你脑袋拧下来喂狗不可！\"说着就扑向吴刚。
这时郑云突然闪身上前，一个擒拿手反拧住打手的胳膊。打手痛得哇哇大叫，郑云顺势一推，让他摔了个狗吃屎。另一个打手见状一个泰山压顶朝郑云头顶劈来，郑云侧身闪过，趁对方站立不稳时一掌将其拍倒在地。
眼看所有打手都要一拥而上，小薇赶紧抓起一把钢刀准备应战。眼看一场混战就要爆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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