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王府的演武场被初夏的日光晒得发烫，青砖缝里冒出来的野草蔫哒哒地垂着叶子。糖糕穿着件石榴红的软缎小袄，叉着腰站在兵器架旁，小胖脸皱成了烫面馒头，眼泪珠子像断了线的珍珠，啪嗒啪嗒砸在绣着金麒麟的鞋面上。
\"我要看仙女跳舞！就要看会转圈圈的仙女！\"她仰着脖子嚎啕，声音震得廊下挂着的鹦鹉都扑棱着翅膀躲进了笼子深处。
苏桃蹲在女儿面前，额角也沁出了细汗。她手里举着个描金漆盒，里面盛着刚从膳房端来的糖桂花糕，糕面上撒着新鲜的玫瑰花瓣，粉白相间煞是好看：\"祖宗哎，你瞧这糕上的花瓣，跟仙女裙子上的绣花一个样——\"
\"不要！\"糖糕扬手就是一巴掌，奶油混着花瓣溅了苏桃满手背，小姑娘哭得更凶了，\"昨儿在宫里，那个穿粉裙子的仙女转圈圈时，裙摆像朵刚开的大荷花！你让府里丫鬟转圈圈，她们裙子跟灶房蒸馒头的笼布似的，转起来全是褶子！\"
正说着，月亮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萧策穿着玄色劲装，披风下摆还沾着北疆带来的细沙，古铜色的脸上带着风尘仆仆的倦意。他刚跨进演武场，就被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撞了个满怀，浓黑的剑眉瞬间蹙成了疙瘩。
\"哪个不长眼的惹我们糖糕哭了？\"他三两步上前，将哭得浑身发颤的女儿抱进怀里，铁甲护手小心翼翼地避开她的小脸，\"告诉爹爹，是不是前几日那个抢你糖人的小混蛋？爹这就去把他揪来打屁股。\"
糖糕埋在他肩窝里，小拳头揪着他的玉带晃来晃去，鼻音浓重：\"不是小混蛋……是真仙女！穿粉裙子的，转圈圈时裙摆会发光！\"她抬起泪汪汪的小脸，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爹爹让她来王府跳舞嘛，糖糕就想看仙女跳舞……\"
苏桃在一旁用帕子擦着手，憋笑憋得肩膀直抖：\"王爷，她说的是太后宫里新到的西域舞姬，据说是藩属国进贡的，那裙子上缝了夜明珠粉末，转起来确实像月光下的荷花。\"
萧策闻言皱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糖糕的发顶：\"那舞姬是贡品，岂能随意召进王府？若是传扬出去，怕是又要惹来御史台的老家伙们聒噪。\"
\"所以呀，我有个绝妙的主意！\"苏桃眼睛一亮，像只偷到腥的猫儿似的蹭到萧策身边，伸手捏了捏他裹在铁甲下的胳膊，\"王爷您看，您身高八尺，腰细腿长，往那儿一站就是玉树临风。要是换上粉裙子转圈圈，指定比那舞姬还仙三分——\"
\"苏、桃！\"萧策猛地低头，耳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意，抱着糖糕的手臂都僵了僵，\"本王是镇守北疆的镇北王，不是勾栏院里卖笑的花魁！\"
\"爹当仙女！\"糖糕突然搂住他的脖子，温热的眼泪沾湿了他的衣领，\"糖糕不要花魁，只要爹爹跳舞嘛……\"
小姑娘仰着小脸，杏眼里水光潋滟，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轻轻颤动。那眼神像极了苏桃平日里撒娇耍赖的模样，软糯中带着不容拒绝的蛮横。萧策的目光扫过演武场边假装操练、实则竖起耳朵偷听的亲兵，又落回女儿挂着泪珠的脸颊，喉结滚动了两下，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去取。\"
半个时辰后，萧策站在寝室的铜镜前，指节因为用力而捏得泛白，几乎要将腰间玉带的碧玉扣捏碎。镜中那人穿着件藕粉色的齐胸襦裙，外罩一层半透明的蝉翼纱，领口和袖口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莲，随着他的呼吸轻轻起伏。苏桃不知从哪个箱底翻出的绢花歪插在发髻上，淡粉色的花瓣随着他微颤的动作轻轻晃动，说不出的诡异。
\"噗——\"屏风后传来压抑不住的笑声，苏桃扶着屏风笑得直拍大腿，眼泪都快笑出来了，\"王爷，您这腰肢比我上个月新裁的软缎还要软和，不去教坊司当教头真是屈才了！\"
萧策猛地回头，宽大的广袖\"呼\"地扫过妆台，差点将上面的铜镜扫落在地。他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咬牙切齿道：\"这裙子为何如此短？本王的靴子都露出来了！成何体统！\"
\"哎呀王爷，\"苏桃强忍着笑上前，将一把绣着鸳鸯的圆扇塞进他手里，\"粉裙配皂靴才叫反差萌嘛。您看那些话本里的侠客，不都喜欢这种扮相吗？\"她上下打量着萧策，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等会儿您就跟着我唱的调子扭腰，对，就像这样——\"
\"我是镇北王，不是供人取乐的舞姬！\"萧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耳尖红得几乎要滴血。
\"现在是糖糕的仙女爹爹呀~\"苏桃伸手捏了捏他泛红的耳垂，突然拔高了嗓门，\"糖糕！快来看爹爹变仙女啦！\"
糖糕早就扒在屏风边上等得不耐烦了，闻言立刻迈着小短腿冲了进来。看清萧策的模样后，她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小嘴巴张成了o型：\"哇！真的是仙女爹爹！比宫里的仙女还好看！\"
萧策：\"……\" 他深吸一口气，在苏桃毫不掩饰的笑意中，僵硬地抬起了手臂。
\"预备——起！\"苏桃拍着手，清亮的歌声在寝室里响起来，\"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儿，怎么爱你都不嫌多~红红的小脸儿温暖我的心窝，点亮我生命的火~火火火火火~\"
萧策：\"……\" 窗外隐约传来演武场上传来的闷笑声，显然是那些亲兵们没忍住。
\"转圈圈！爹爹快转圈圈！\"糖糕拍着小手跳脚，小胖脸上满是兴奋。
萧策心一横，闭着眼转了半圈。粉色的裙摆扬起，带起一阵风，却因为动作生疏，差点把自己绊倒。苏桃眼疾手快地扶住他，笑得直不起腰：\"王爷，您这是在跳大神还是在跳村口的广场舞啊？\"
\"闭嘴！\"萧策黑着脸，余光瞥见女儿崇拜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训斥又咽了回去。他咬牙回忆着昨日在宫宴上看到的舞姬动作，笨拙地扭了扭腰，手中的圆扇\"啪\"地展开，遮住了半张脸。
\"哇！仙女爹爹好厉害！\"糖糕欢呼着扑过来，抱住了他的大腿，\"再跳一个嘛，再跳一个！\"
苏桃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掏出帕子想给萧策擦汗，却被他一把挥开。萧策扯掉头上的绢花，广袖扫过桌面，差点将糖糕的点心匣子碰翻。他喘着气，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瞪着苏桃道：\"苏桃，这事儿没完！\"
\"哎呀王爷~\"苏桃连忙躲到糖糕身后，冲他眨着眼睛，\"您看糖糕多开心呀，这不是值了吗？\"
糖糕立刻抱紧萧策的大腿，仰着小脸撒娇：\"爹爹穿粉裙子比仙女还好看！明天还要跳！\"
萧策低头看着女儿亮晶晶的眼睛，又看看苏桃憋笑憋得通红的脸，最终挫败地叹了口气。他弯腰将糖糕抱起来，指尖却偷偷捏了捏苏桃的脸颊：\"下次再敢算计本王，就把你也塞进这裙子里，让你去演武场跳个够。\"
\"遵命，王爷~\"苏桃笑得见牙不见眼，凑上前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不过说真的，您刚才那扭腰的姿势，不去勾栏院当花魁真是屈才了，保准能迷倒一片姑娘。\"
\"你找死！\"萧策作势要打，却被糖糕一把抱住了脖子。
\"爹别凶娘！\"糖糕撅着嘴，小胖手轻轻拍了拍萧策的脸，\"先生说仙女都是温柔的，爹爹要做温柔的仙女！\"
萧策看着女儿认真的小脸，又看看苏桃在一旁偷笑的样子，无奈地摇了摇头。他用没抱着糖糕的手揽过苏桃的腰，低声道：\"等晚上，看本王怎么收拾你。\"
苏桃被他语气里的热气烫得缩了缩脖子，却还是不怕死地踮起脚尖，在他耳边轻声说：\"王爷，刚才转圈圈的时候，您的月白色肚兜都露出来啦，上面的并蒂莲绣得真好看~\"
\"苏、桃！\"萧策的声音陡然拔高，惊得梁上的燕子扑棱棱飞走了。
就在这时，侍女匆匆走进来，脸上带着一丝哭笑不得的表情：\"王爷，王妃，宫里来人了，太后娘娘让奴婢送这个给王爷。\"
萧策接过侍女递来的锦盒，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一件绣着金线凤凰的红色舞衣，裙摆上还缀着不少米粒大小的珍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旁边放着一张字条，上面是太后龙飞凤舞的字迹：\"哀家瞧着桃儿给你做的粉裙子不错，这凤凰裙更衬你这身段，下次直播的时候穿这个跳《小苹果》啊~\"
萧策：\"……\" 他缓缓抬起头，看到苏桃和糖糕脸上如出一辙的狡黠笑容，突然有种想连夜骑马回北疆军营的冲动。
\"王爷别这样嘛，\"苏桃凑过来，伸手捏了捏他的脸，\"您看这凤凰裙多气派，上面的金线绣得多精致，跳起舞来肯定比粉裙子好看十倍！\"
\"就是就是！\"糖糕在萧策怀里用力点头，\"爹爹穿红裙子肯定像火凤凰，比宫里的烟花还好看！\"
萧策看着眼前这对一唱一和的母女，终于明白了什么叫\"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默默地放下锦盒，在心里做了个决定：今晚一定要把苏桃床上的软枕全换成硬邦邦的兵书，让她好好尝尝\"算计本王\"的后果——至于这个决定能不能成功，那就是后话了。
当晚，镇北王府的内室里，烛火摇曳。苏桃揉着发酸的腰，趴在床上哀嚎：\"王爷我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您饶了我吧——唔！\"
萧策低头看着怀中人笑出眼泪的模样，无奈地扯了扯嘴角。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将满室的笑闹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他曾以为自己的人生注定是金戈铁马、权谋朝堂，却没想到会被这对母女搅成了一锅甜腻的八宝粥。
只是这锅粥，他甘之如饴。
第二日清晨，苏桃顶着眼下淡淡的青黑去给太后请安。她刚踏进慈宁宫，就被太后身边的嬷嬷拉住了袖子。太后坐在软榻上，指着桌案上展开的画轴，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桃儿你快瞧！\"太后指着画轴，笑得喘不过气，\"哀家让画师把昨晚萧策穿粉裙子的模样画下来了！你瞧瞧这身段，这腰肢，比哀家宫里那些舞姬还窈窕呢！\"
苏桃硬着头皮走上前，只见画中人身着藕粉色襦裙，手持一把鸳鸯圆扇，姿势僵硬地扭着腰，脸上的表情更是精彩，既有镇北王的冷肃，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窘迫。看着画中人物熟悉的眉眼，再想到昨晚萧策把她按在榻上\"收拾\"时的咬牙切齿，苏桃突然打了个寒噤，只觉得后颈一阵发凉。
太后却拍着大腿笑得更欢了：\"哀家已经让内务府照着这画印了百八十份，回头给每个王府都送一份去！让他们都瞧瞧，咱们大靖的镇北王跳起舞来是何等的风姿绰约！\"
苏桃：\"……\" 她默默地往后退了半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今晚还是去糖糕房里打地铺比较安全，免得被恼羞成怒的王爷\"收拾\"得下不了床。
与此同时，镇北王府的演武场上，萧策正在带队操练。他穿着一身玄色铁甲，面无表情地骑在马上，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突然，他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响亮的喷嚏，惊得胯下的战马不安地刨了刨蹄子。
亲兵队长小心翼翼地递上披风，低声道：\"王爷，可是着凉了？要不咱们先回府歇歇？\"
萧策面无表情地接过披风，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过苏桃昨晚笑到缺氧的脸，以及太后那张龙飞凤舞的字条。他缓缓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冷声道：\"传本王命令，今日加练十圈！所有人，跑不完不许吃饭！\"
亲兵们面面相觑，不敢多问，只能在心里默默地为王妃祈祷——看王爷这架势，昨晚那股邪火，怕是全都要撒到王妃身上了。演武场上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只有树上的蝉还在不知死活地叫着，仿佛在为即将到来的\"家庭风暴\"奏响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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