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知行接到电话,立刻拎着外套出了办公室门,连电梯都没等,走消防安全通道下楼找周越拿了车钥匙就往北京赶。
昨天晚上选衣服的时候,薛宴辞说她今天有两场会议,上午一场,下午一场,还都推不掉。现在才下午一点半,她的会议一点钟准时开始,她现在大概应该正坐在第一排在参会吧。
“陈临。”
「姐夫,伯母的情况,已经告知给宴辞姐了,她还在开会,今天事情比较多。」
“陈临,看好她,我很快赶到。千万不要让薛宴辞自己开车。”
薛家的家规写的很清楚,不允许吸烟,不允许吸烟,不允许吸烟。可薛启洲、薛启泽、薛宴辞,一个比一个的能吸烟。
小细胞癌的医学因素就那么四项,吸烟、职业暴露、环境污染、遗传因素。
是哪个?谁也说不清,但现在的情况是叶承樱确诊了,而且只六个月,就已经是广泛期了。
路知行赶到薛宴辞办公室的时候,她正坐在椅子上吸烟,桌上烟灰缸里都已经堆满了,旁边是早就凉掉的茉莉花茶,路知行只看一眼就知道这是正兴德的茶叶。
薛宴辞不喜喝这个茶,但这个茶,叶家人都爱喝。姥姥叶政君、大伯叶承明、妈妈叶承樱都喝这个茶。姥姥和大伯去世前饮得最后一杯茶,也是正兴德的茉莉花茶。
“宴辞,我们先回家,然后带上孩子一起回爸妈家。”
“你说,我怎么就这么蠢呢?妈妈两个月前就和我说她最近常常感觉很困的时候,我怎么就一点儿异样都没察觉到呢?”
“宴辞,这不是你一个人的错。大哥、二哥、我,我们四个人都有错。是我们没有注意到妈妈的异常情况。”
薛宴辞将手里的半截烟摁在烟灰缸里,整个人坐的笔直,“可我是医生,你懂吗?”
“我是医生。”
“叶知行,我是医生。”
陈临推门走了,将门口的状态牌换成休假。能在这种时候劝住薛宴辞的只有路知行,换其他任何人都做不到。
路知行将椅子上的人紧紧扣在怀里,“我明白的,宴辞,我们先回家,好不好?”
“叶知行,我给妈妈做女儿的时候,我连她生病了都不知道,我这一辈子都没有照顾过妈妈一次。我给念念、嘉硕、嘉盛做妈妈的时候,我也没有照顾好任何一个孩子。”
路知行顺一顺薛宴辞的头发,“别这么想,好姑娘。”
“我给妈妈做儿子的时候,除了给她添麻烦,我什么都没做到;我给咱家三个孩子做爸爸的时候,我也没有将他们三个教导好。”
“与我相比,你已经做过很多事情了。”
......
薛宴辞终于软下来了,浑身上下不再那么僵硬,不再那么紧绷,双手环着路知行的腰哭个不停,“老公,我接受不了,我接受不了妈妈离开我。”
不止是薛宴辞接受不了,路知行也一样接受不了这件事。
叶承樱不单单是薛宴辞的妈妈,是自己的丈母娘,是自己的妈妈。叶承樱还是第一个公开支持自己和薛宴辞的人,也是第一个和自己拥抱的长辈,第一个揽着自己的肩膀,同自己说:儿子,你是不是长高了一点儿;儿子,你穿这件衣服真帅气;儿子,别那么累,妈妈看了心疼;儿子,你这个发型真酷;儿子,多吃点儿菜,对身体好;儿子……
这么多年过去,叶承樱、魏黎在路知行心里,早就是和周锦闻一样重要的存在了。
“好姑娘,以后别再抽烟了,也别再喝酒了,可以吗?叶嘉念、叶嘉硕、叶嘉盛他们也一样受不了自己的妈妈离开他们。”
“可我真的很难过。”薛宴辞耳鬓后的白发越来越多了,已经藏不住了。
就那么一大片花白展现在路知行眼前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薛宴辞可能真的有一点儿老了,自己也是一样的。
“别怕,好姑娘,有我在呢,我们先回家。妈妈他们明天一早到高崎机场,我们去接妈妈回来。”
薛宴辞终于是安静下来了,但也只是不再讲话,眼泪依旧是止不住地流。
路知行打给陈临,麻烦她清了电梯里的人,随后给薛宴辞整理过头发,擦过眼泪,戴好口罩,挽着她一步一步走向电梯,下楼,坐上回家的车。
也就四十分钟吧,薛宴辞就像是换了一个人,拉了群视频,耐心地同叶嘉念、叶嘉硕讲了姥姥叶承樱的病情,讲了接下来的安排,事无巨细。
只是坐在她身旁的叶嘉盛,伸手抱了薛宴辞一次又一次,说了好几遍,妈妈,我会保护你的。
“媳妇儿,我们的机票是凌晨一点的,到厦门是凌晨三点半,我现在带你去染头发吧。”
薛宴辞没答话,自五点进家门到现在六点半,她只喝了一小碗番茄面片汤,除了和三个孩子讲这件事的时候有一点儿精神气,其他时候都形如枯槁。
“小辞,和知行去吧,精神着点儿。”
魏黎很少说劝慰薛宴辞的话,一是知道她不会听,二是薛宴辞原本工作上就多掣肘,如果回到家里还要受人管教,会把她逼疯的。
“大伯母,我是不是老了?不好看了?”薛宴辞已经开始不自信了。
她一向都是特别骄傲的一个人,永远都觉得自己又年轻又漂亮。就连遭遇交通事故,满身伤痕的时候,她都没觉得自己变丑了,不好看。
可今天,她不自信了,没心气了。
“小辞,在承樱眼里,你只有三个模样。一是你出生的时候,她看你的第一眼;二是你背着书包离开家去上学的那一天;三是你出嫁的那一天,和知行办婚礼的那一天。”
薛宴辞想了又想,又给叶嘉念和叶嘉硕打了电话,嘱咐他们两个要精神一些,要求他们整理好状态再回厦门,哪怕晚一点儿,也不能是乱糟糟地模样。
“知行,带我去吧。”薛宴辞决定了,要去染一染头发,要好看一些,要年轻一些。
“妈妈我也想去。”
薛宴辞想要摸摸儿子的头,好像有点儿够不着了,“儿子,你几岁了?”
“妈妈,我十五岁了,明年六月我就要高考了。你答应过我的,等我读大学了,要每天早晨和爸爸送我去上学,晚上接我回家的。”
薛宴辞长舒一口气,叶嘉盛这个外孙陪伴妈妈的时间,都比自己这个做女儿的多。
薛宴辞十九岁之前住在家里,可那时候爸妈很忙,要工作、要出差,只有每周五、每周六才能和爸妈腻在一起。
十九岁之后,她整日里和路知行待在一起,完全不想回家。
再后来,和路知行结婚了,每次忙到不可开交就打电话给爸妈,要他们赶来北京给自己带孩子。
自己这些年,究竟都做了些什么?薛宴辞哭到出不了声,她真的不是一个好女儿。
“妈妈,姥姥说最喜欢看你扎麻花辫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薛宴辞透过理发店的镜子看一眼坐在身后沙发上的叶知行和叶嘉盛。
叶嘉盛直言直语的,路知行暗示过儿子好几遍,他也没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儿。
“我和姥姥、姥爷在德国的时候,姥姥总是给航怡妹妹扎麻花辫。每次扎完都说航怡妹妹和妈妈你很像。”
薛宴辞暗自笑了笑,薛启泽和陈泊欣的孩子,怎么可能像自己,爸妈真是老糊涂了。
“你觉得呢?你觉得航怡妹妹和妈妈像吗?”
“不像,我和姥爷都觉得不像。”叶嘉盛一脸认真,丝毫没有一丝被叶承樱和薛蔺祯派来给薛宴辞传话的模样。
“姥爷说了,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比得上自己的女儿。”
路知行看看镜子里的人,一头长发,乌黑发亮,映着她饱满的脸庞,薛宴辞一直都是那个被爸爸妈妈疼爱的小女孩。
“叶嘉盛,你姥姥,你姥爷,还要你和我说什么。”
“说以后要爸爸给你扎麻花辫。”
路知行揽过儿子的肩膀,抱抱他。也许三年前,爸爸薛蔺祯和妈妈叶承樱提议要接叶嘉盛到他们身边去养一两年的时候,他们就想到了今天的事。
告别这件事,爸爸妈妈早在三年前就开始做了,只是自己和薛宴辞从没有意识到。
每周一次的视频通话,妈妈都会问自己,小辞这周有没有抽烟,喝酒了吗?
爸爸都会问自己,小辞这周情绪稳定吗?有没有折腾自己?
路知行不敢将自己发现的这些事讲给薛宴辞听,只是从理发师手里接过吹风筒给薛宴辞吹过头发,又给她扎了两个麻花辫。
叶承樱不仅问了路知行,她也问了薛宴辞,知行这周有按时吃饭吗?这周北京天气不好,知行过敏了吗?
薛蔺祯也一样问了薛宴辞,知行这周工作忙不忙?有没有熬夜加班?
“媳妇儿,走吧,回家吧。”
二十二年前,薛家老宅亮了一夜的灯,爷爷薛安厚去世了。
二十年前,国旺胡同叶家亮了一夜的灯,大伯叶承明去世了。
十六年前,叶家老宅亮了一夜的灯,姥姥叶政君去世了。
薛宴辞和路知行带着叶嘉盛赶回薛家老宅的时候,只门口亮着一盏灯,院里地廊的灯亮着,门厅的灯亮着。
“小姐、姑爷,叶家小少爷回来了。”
薛宴辞抱抱冯志东,和提前到达的医疗团队沟通几句后,就和路知行上楼去收拾爸爸妈妈的房间了。
薛家老宅原本是没有电梯的,自爷爷薛安厚从楼梯上摔下来之后,薛宴辞就强烈要求爸爸要在家里装电梯,可薛蔺祯一直都不肯。
后来薛宴辞出了交通事故,这电梯终于是装上了,而且是按照医院急救用梯标准装的,很宽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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