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大帝甚至都没有曾看向玄息询问什么，那双深邃如渊的眼眸只是沉沉地落在囚笼中那委顿的小蛇身上，声音里带着一丝的痛惜：“你难道没有察觉到你积攒万年的功德，如今正在慢慢消散吗？”
那是他行善积德恪尽职守的证明，却因他此刻萌生的杀孽与恶念，以及对同门的狠毒手段，渐渐消失。
罗蚺猛地抬起头，竖瞳中充满了更深的委屈：“师父！您为什么不信我？！您都没有问过一句……”
他只觉师父偏心至极，却忘了堂堂酆都大帝，执掌生死轮回，洞察幽冥，岂是那般不辨是非之辈。
大帝这才将目光转向一旁静默的玄息，语气平和：“玄息，你是受害者，依你之见该如何处置？”
玄息冰蓝色的眼眸低垂，长睫掩去其中情绪，声音依旧平静无波：“但凭师父做主。”
酆都大帝复又看向那仍在微微颤抖的小蛇，终究是念及旧情，语气缓了几分，带着追忆与训诫：“罗蚺，你还记得吗？当年你尚是懵懂小蛇，灵智初开，于幽冥血海边缘挣扎求生，是为师将你带回，亲自点化，授你修行之法……你天赋卓绝，刻苦勤勉，方有今日正神之位，为何……为何仍不知足？”
小蛇低垂下了头颅，周身气息更加萎靡。
它清晰地感受到自身正在被恶业与堕落吞噬，强烈的求生欲让它发出哀哀的乞怜：“师父……师父，弟子知错了，弟子只是一时鬼迷心窍，被嫉妒蒙蔽了心智……求师父给弟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弟子定当痛改前非……”
凭什么！
他算准了师父、大师兄、二师兄皆不在酆都才动手。
这地方怨气冲天，弄死那臭水沟伪装成被怨灵反噬再容易不过。
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他身上竟有因果神君留下的护身分身！
凭什么好事都让他占尽！
三魂被硬生生捏碎的痛苦与绝望依旧缠绕着它的七魄，让它声音凄厉：“师父……师父，我真的知错了……”
酆都大帝沉默片刻：“你既知修行不易，更应珍惜羽毛，如今你三魂已碎，神格崩毁，留在阴司亦是无益，便打入轮回，重头来过吧。若能秉持善念，或有重归神道之日。”
“不——！不要！”小蛇猛地挣扎起来，声音尖锐刺耳，“师父！不能这样！玄息什么事都没有，毫发无伤，而我……我三魂尽碎，万年苦修毁于一旦，还不够可怜吗？！师父！您知道的，弟子这么多年是如何兢兢业业，为阴司奔波效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弟子付出的难道还少吗？！”
它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那么不公平！
酆都大帝声音沉肃：“正因如此，才更令人失望。既知辛苦，为何不惜福自持，反生恶念，自毁前程？”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玄息忽然抬眸，冰蓝色的目光清凌凌地看向那挣扎的小蛇，一些曾被忽略的细节骤然串联起来：“所以……上次切磋，你并非失手，而是故意震伤我本源？”
若非道殊神君后来赠予的那株仙草，他至少需耗费五十年甚至百年苦功才能恢复。
他有没有想过，自己无法恢复的话，那些怨灵怎么办！
“还有……我院中那批枯萎的净灵花，你说你不是故意，你只是失手，以及你让我去处理的那些狂暴怨魂……若不是神君来的及时……”
他话音未落，酆都大帝眉头微蹙，因为他收到了传音。
片刻后，他看向罗蚺，目光更冷了几分：“有阎罗上报，称你擅离职守，于下界妄自称王，搅乱秩序……看来，你之恶行，远不止于此。”
大帝伸出手，那禁锢着小蛇七魄的囚笼便轻飘飘地落入他掌心。
他看向玄息，道：“此事，为师会给你一个公正的交代。”
言罢，身影便化作青烟消散，显然是去处理罗蚺擅离职守祸乱人间之事。
幽深可怖的阿鼻地狱深处，转眼间只剩下玄息一人。
周围怨魂的哀嚎似乎变得遥远，他独自站在原地，过了许久，才缓缓低下头，指尖轻轻触碰腰间原本悬挂玉佩的位置。
那里，如今已是空空如也。
他抿了抿唇，冰蓝色的眼眸里掠过一丝连自己明晰的情绪，像是不舍，又像是委屈，低声喃喃：“神君奖励的玉佩，没了……”
——
罗蚺的处决结果很快就出来了。
永世不得超生，其残存的七魄与罪业被一同打入无间冥狱最底层，承受永无止境的煎熬，直至彻底湮灭。
这既是大帝的公正，也是对所有心怀不轨的那些鬼的震慑。
玄息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在北方鬼帝与西方鬼帝的辖地交界处。
这两位鬼帝因一片新诞生的交界处之地归属与净化问题争执不下，那地方怨气特殊，寻常鬼神难以靠近，最后竟不约而同想起了玄息，将他请来相助。
玄息安静地听完两位鬼帝各自陈述（实则是互相指责）的理由。
没有多言，只是默默走入那片弥漫着灰败死气的区域。
纯净的灵光自他周身流淌而出，如同温柔的潮汐，无声无息地抚平躁动，净化污浊。
不过半日，那片令人望而生畏的土地便恢复了清明，虽仍显荒芜，却已无戾气。
北方鬼帝抚掌大笑，爽快地塞给玄息一盒蕴含着极寒本源之力的冰魄。
西方鬼帝则哼了一声，也抛给他一枚能安定神魂的魂珠，算是谢礼。
恰在此时，有鬼差前来，低声禀报了罗蚺的最终下场。
玄息握着那两件珍贵的礼物，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便恢复了平静。
既然师父已做出了处置，他便不会再有疑虑。
此事至此了结。
然而，那片地域的归属问题依旧悬而未决。
北方鬼帝指着清理干净后显露出的一块蕴含着精纯阴脉源石的土地，对西方鬼帝道：“瞧见没？这源石明显更亲近我北境幽冥之气！”
西方鬼帝立刻反驳：“胡言！此地脉走向分明连接我西境轮回台！”
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忽然同时扭头，看向正准备默默离开的玄息。
北方鬼帝大手一挥：“小玄息，你来评评理！刚才你净化时，可曾感知到此地气脉更偏向哪边？”
玄息：“……”
他冰蓝色的眸子看了看左边气势汹汹的北方鬼帝，又看了看右边寸步不让的西方鬼帝，最终抿了抿嘴，微微垂首，保持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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