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地下的另一个隔间，下面竟然坐满了地下人，虽然都是青面獠牙，身上都有伤，但都已经包扎好了。这些人搂在一起，发现晚照推门，都惊恐地竖起了耳朵。
“这……这是……？！”
下至道：“他们受了伤，我们能救的人有限，只能这样了。”
晚照心中感激，立刻对他跪下：“晚照多谢下至医师救我族人。”
下至连忙扶起晚照：“不必谢我，一开始其实我们也不确定他们究竟是不是怪物，还是苍雪医师告诉我们，我们才确定他们是人的。”
这些受伤的地下人大多是老人妇孺，互相搂着，惊魂未定，也不敢说话。那边还有几个寒山医师模样的人在帮他们处理伤口，又给他们食物。
晚照摸到顶上有一块盖板，问道：“这里出去？”
下至点点头。晚照一把掀开地窖的盖板，从地窖里爬了出来。
掀开盖板的那一刹那，一股烧焦的味道扑鼻而来。
四处都是被烧焦的尸体、残肢。被炸出来的血肉糊在了断墙上。死去的地下部落的尸体中，脸上有惊恐、有愤怒、有恐惧。
有一些尸体紧紧抱着，烧在一起，分不开了。
也许刚才就是他们在说：“不怕。”
菊序城已经是永夜，四周残破的建筑上还残留跳动着不少的火苗，散发出阵阵的焦糊味。
晚照慢慢地挪动着脚步，眼里的泪水又不自觉地流了下来。
小时候他也曾被人当做怪物，人人欺他、怕他、厌他，朝他吐唾沫，可这所有的一切都不及昨日这一场惨绝人寰屠杀。撕心裂肺的哀号声又开始环绕在他的耳边，挥散不去。
走过这一片片成堆的尸海，晚照发现了阿广的尸体。阿广依然保持着跪下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只是头已经垂了下来。
他的怀里，抱着的是阿愿。也早已没有了呼吸。
晚照蹲了下来，慢慢抚摸过他们的脸。
也是奇怪，昨天那么大的火，竟然没有烧到阿广和阿愿。他们二人的神色那么安详，若不看身上令人触目惊心的伤口，仿佛真的就好像是睡去了一般。
横在他们二人旁边的，是毛桃和阿怪的尸体。他们身上还带着一些干粮，阿怪身上有一个包袱，是晚照解下来送给他的。
晚照跪在地上，痛苦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泣不成声。
晚照突然抓起地上半截腐朽的木板，发狠地刨向坚硬的地面。木板“咔嚓”断裂，他随手扔开，十指直接插入冰冷的泥土，一边挖，一边流泪。
那泥土坚硬，晚照挖得满手是血。可他还是木然不停地挖着。
苍雪走到他的身后，蹲下来，说道：“阿照，你在做什么？”
晚照喉头攒动：“我埋了他们几个，也不枉相识一场。你总不能拦我，说不值得。”
苍雪的红眼又开始渐渐淡了下来，已经转成了淡红色，她也伸出双手：“我帮你。”
晚照哽咽着不说话，两个人四只手慢慢地在地上刨了一个浅坑。苍雪拿出照雪刀来一起挖。
“阿照，你……恨不恨我？”
“不恨。”晚照头也不抬，“雪儿，若没有你，我的下场只怕和他们一样，我怎么会恨你？我只恨我自己。恨我自己没有用，不能救下他们。”晚照拼命地刨着，一双手已经刨得血迹斑斑，指甲里全是泥土。
“阿照，我只是觉得，这场屠杀不一定是因为拿你们地下人当鬼怪。这么多人哭喊，这么多人叫骂，没有理由他们不知道你们也许是人。”
“那又怎样？”晚照埋头不停地挖着。
“若蜜合的军队知道地下人不是怪物，却又拿这个当借口屠杀，不知背后是作何打算。阿照，我不怕人蠢，但是我怕人坏。”
“蠢也好，坏也好，我们都是你们的囊中之物，生死任由你们把玩。”这句话脱口而出后，他明显僵住了。
苍雪垂下眼眸，也不说话了。
晚照意识到自己说得不对，哑着嗓子说道：“雪儿，对不起。”
苍雪低头道：“不要紧。”
两个人就这样刨了大半天，终于挖出一个一人见方的浅坑。
晚照想将阿愿的尸体抱过去下葬，却发现阿广手里死死抱住阿愿不放。一直要将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掰开，这才将阿愿的遗体从他的怀里拿下来。
苍雪道：“不如将他们二人合埋在一处。”
晚照又愣愣地，不说话。
四周低矮的火苗依然在这无尽的黑夜中跳动着，跳动着，用尽全力发出吞噬的噼啪声。
晚照就这样呆呆地跪在地上，对着阿愿和阿广的尸体发呆。
冷风扑面而来，不断地卷积着，卷积着，仿佛要把人怀里最后那一丝温暖也带走。
下至拿着一支火把走过来，面上带些欢喜，说道：“这可巧了，我们在那头碰到了诗魄大人和好些同门。”见晚照呆呆地跪在地上，又看了看苍雪。
他蹲下身来，对晚照说道：“照兄，那边还有一些人有气儿，也许可以救。你们地下族群的事情苍雪都已经跟我们说过了。今日我们遇到诗魄大人和苍十三、生烟，他们也和我们说了不少。阿照，这边医师祠堂下面的地窖里还有一些药和粮食，既然他们也是人，那自然也能医。”
晚照抬起头来，木然问道：“救下来又能如何？我们又能去哪里？”
下至道：“照兄，蜜合国已经有不少地方是空城了，无论是住地上还是地下，怎么也能画地自治。”
晚照失焦的眼眸微微转动了一下。
从那边远远传来几个人的声音：“下至师兄！下至师兄！这里有人还有气儿！你过来瞧瞧！”
下至扬起头大声道：“来了！”说着，往声音的方向走了过去。
晚照继续跪在地上，捧起一捧土，洒到阿愿和阿广的身上。他的动作很慢，也不说话，仿佛每做一个动作都在艰难地思考着一些什么。
苍雪也跟着将土推回土坑。
二人也不知埋了多久，忽然，苍黄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照兄，我们来帮你。”说着，苍黄和生烟、生墨等人也过来，手里拿着残破的木板做工具，也跟着挖起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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