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死死抵着冰冷潮湿、散发着浓郁木属性灵气的碧绿苔藓，那温润的生机气息此刻却如同最尖利的嘲讽，刺得张阿牛浑身每一寸皮肉都在痉挛。冰冷的苔藓混合着滚烫的泪水糊在脸上，黏腻而绝望。他整个身体蜷缩着，如同被抽掉了骨头，剧烈地颤抖着，喉咙里压抑的呜咽声如同濒死的小兽，在空旷死寂的石室中显得格外凄惶。
“仙师……饶命……小人……小人再也不敢了……”
他知道，所有的谎言都被那双平静到可怕的眼睛洞穿了。沉垢泉的泥水，鞋面上凝结的霜花，怀里的破陶罐……都成了砸向他自己的石头。他像一只被剥光了丢在砧板上的鱼，等待着最后的审判。后山矿洞那幽深的、吞噬了无数杂役生命的洞口，仿佛已经在眼前张开。
时间在极致的恐惧中凝固、拉长。每一滴从钟乳石笋尖端坠落的水珠，砸在石洼里的叮咚声，都像是丧钟敲响。
就在阿牛的精神被这无声的凌迟逼到彻底崩溃的边缘时——
韩立那平淡无波的声音，如同冰珠滚落玉盘，再次清晰地响起：
“水。”
依旧是那一个字。
没有怒火，没有质问。
平静得如同死水。
阿牛猛地一颤，呜咽声戛然而止，如同被扼住了喉咙。他茫然地、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布满泪痕和苔藓碎屑的脸上，只剩下纯粹的惊愕和一片空白。
水？
还要水？
刚才……刚才不是泼了吗？仙师……没杀他？还要水？
巨大的茫然瞬间压倒了恐惧。他呆呆地看着韩立那青灰色的背影。韩立依旧站在石桌前，背对着他，目光似乎重新落回了那盆安然无恙、散发着温润碧绿光晕的凝翠兰上。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泼水”和他绝望的告饶，从未发生过。
石桌一角，那个被阿牛失手打翻的豁口破瓦盆，静静地躺在冰冷的苔藓地上，盆口朝下，残留的几颗水珠早已被苔藓吸收。
阿牛下意识地看向角落那个脸盆大小的石洼。清澈的泉水倒映着微光。
他……还要自己去打水？给那盆花？为什么？
巨大的不解如同迷雾笼罩。但他不敢有丝毫犹豫。仙师的意志，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与否，只在对方一念之间。
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膝盖因为刚才的撞击还在隐隐作痛。他踉跄着走到角落石洼边，捡起那个沾满苔藓泥污的破瓦盆，迟疑了一下，还是没敢去清洗，就那么沾着泥污，再次浸入清澈的泉水中，舀起满满一盆。
这一次，他抱着瓦盆，如同抱着千斤巨石，每一步都走得异常缓慢、异常沉重。脚下的碧绿苔藓仿佛变成了烧红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破草鞋。他再次靠近那张冰冷的石桌，靠近那盆散发着致命诱惑与恐怖危机的凝翠兰。
就在他颤抖着双手，再次将瓦盆倾斜，准备将盆中清澈的泉水淋向凝翠兰根部的青苔时——
韩立那平淡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碎了阿牛最后的侥幸：
“用你的罐子。”
轰！
五个字！
如同五道九天神雷，狠狠劈在阿牛的天灵盖上！
他浑身剧震！抱着瓦盆的双臂猛地一僵，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毫无血色！怀里的破瓦盆差点再次脱手！
罐子！
他……他果然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他感觉自己像是被扒光了扔在冰天雪地里，所有的秘密都暴露无遗！破陶罐！那诡异的结晶！催生寒烟草和“冰魔草”的真相……仙师全都洞若观火！
为什么？为什么要逼他用罐子？是看穿了他最后的底牌？是要彻底榨干那点结晶？还是要……毁掉这唯一的依仗？
阿牛的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烛，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要咬碎。他死死抱着怀里的破布包袱，如同抱着最后的救命稻草，又像是抱着随时会爆炸的雷火珠。那点墨绿色的结晶在裂缝深处疯狂跳动，传递出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贪婪、更加……恐惧的意念！它似乎也在抗拒！抗拒靠近那盆散发着精纯木属性生机的凝翠兰！
不！不能拿出来！拿出来就全完了！
“嗯？”一声极其轻微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冷意的鼻音，如同无形的鞭子，狠狠抽在阿牛紧绷的神经上！
石桌前，韩立的背影依旧挺直，但一股远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浩瀚、如同万载玄冰深渊般的恐怖威压，如同无形的磨盘，轰然降临！瞬间笼罩了整个石室！
“咔嚓嚓……”
石室角落，几根垂下的细长钟乳石笋尖端，瞬间凝结出厚厚的白霜！下方石洼里的泉水表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结出了一层薄冰！
阿牛首当其冲！他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深入骨髓灵魂的极致冰寒瞬间将他冻结！血液凝固，思维停滞，连心脏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实、如此迫近！
巨大的恐惧压垮了所有的抗拒！求生的本能如同最后一点火星，在冰冷的绝望中疯狂燃烧！
他再也不敢有丝毫犹豫！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如同剥离自己最后一块血肉般，颤抖着、极其缓慢地……解开了紧紧裹着的破布包袱！
灰扑扑、脏兮兮、布满泥土烟熏痕迹、罐口还有一道细细裂纹的破陶罐，暴露在石室柔和而清冷的光线下。那道半指长的狰狞裂缝，如同通往幽冥的伤口，在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
韩立并未回头。
但他那青灰色的背影，似乎……极其轻微地……侧了一下。一道目光的余光，如同最精准的探针，无声无息地扫过那破陶罐，尤其在罐底那道裂缝处停留了一瞬。
阿牛抱着这轻飘飘的破陶罐，如同抱着自己的骨灰盒。他僵硬地挪到角落石洼边，蹲下身，将罐口浸入那半凝半冻的泉水中。冰凉的泉水涌入罐中，发出细微的咕嘟声。
灌了小半罐泉水，阿牛如同行尸走肉般站起身，抱着这灌了水的破陶罐，一步一步，挪回石桌前，挪回那盆散发着温润碧绿光晕的凝翠兰前。
每一步，都如同踏在刀山火海之上。
怀里的陶罐，此刻仿佛重若千钧！那点墨绿色的结晶在裂缝深处疯狂地跳动、撞击，传递出歇斯底里的抗拒和一种近乎毁灭的疯狂意念！一股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诡异力量，顺着罐壁传递到阿牛的手臂，冻得他半边身子都麻木了！
他站在凝翠兰前，双手死死抱着陶罐，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他看着那三朵含苞待放、顶端闪烁着乳白光点的淡青色花苞，又低头看了看怀中裂缝狰狞的破罐子。
仙师……在等。
等他用罐子里的水……浇花。
阿牛闭上眼，狠狠一咬牙！用尽全身残存的意志，强行压制住罐中结晶那疯狂的抗拒意念！他颤抖着，将陶罐微微倾斜，罐口对准了凝翠兰那深绿色的、肥厚饱满的叶片和根部周围的青苔……
一滴。
仅仅一滴！
那混合着石室灵泉、却因为承载着破陶罐本身诡异气息而显得有些浑浊的水珠，带着罐中结晶那歇斯底里的疯狂诅咒，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从罐口那道细细的裂纹边缘……滚落！
水珠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带着死亡气息的弧线。
滴答。
极其轻微的一声。
那滴水珠，不偏不倚，正正滴落在了凝翠兰最中心、最大的一朵淡青色花苞顶端……那点如同星芒般的乳白色光点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
阿牛屏住了呼吸，心脏停止了跳动。
韩立那青灰色的背影，似乎也凝滞了万分之一刹。
没有惊天动地的轰鸣。
没有璀璨夺目的光芒爆发。
就在那滴水珠触及乳白光点的瞬间——
那点原本散发着柔和星芒的乳白色光点，如同被投入了浓墨，骤然……黯淡了下去！随即，一股难以形容的、极其隐晦的灰败死气，如同最细微的尘埃，极其艰难地、却又无比顽强地……从那黯淡的光点深处……弥漫开来！
那朵被水滴沾染的淡青色花苞，仿佛受到了无形的重击，极其极其细微地……向内……萎蔫、蜷缩了一丝丝？那饱满的、充满生机的淡青色泽，似乎也……瞬间黯淡、浑浊了一分？仿佛被蒙上了一层肉眼难辨的灰色薄纱！
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带着腐朽与破败意味的气息，极其突兀地……从这朵花苞上散发出来！虽然微弱，却如同纯净白玉上的一粒污点，瞬间破坏了整株凝翠兰那精纯温和、浑然天成的木属性生机！
成了！
那结晶的诅咒……生效了？！它污染了这仙草？！
阿牛的心瞬间沉到了无底深渊！一股比死亡更冰冷的绝望将他吞噬！他毁了仙师的宝贝！死定了！这次真的死定了！
然而，就在这死寂与绝望弥漫的瞬间——
异变再生！
那株被“污染”的凝翠兰，仿佛被那滴蕴含死寂诅咒的水珠彻底激怒！一股远比之前更加精纯、更加磅礴、更加暴烈的木属性生机，如同沉睡的远古巨木骤然苏醒，猛地从整株兰花的根部爆发出来！
“嗡——！”
一声低沉而充满生命韵律的嗡鸣，如同大地深处的脉动，瞬间响彻整个石室！
只见那被灰败死气沾染、微微萎蔫蜷缩的淡青色花苞，如同受到了最强大的滋养和刺激，猛地剧烈一颤！那黯淡下去的乳白色光点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华！如同黎明前最耀眼的启明星！
紧接着！
“啵！”
一声极其轻微、却又清晰无比的、如同花苞绽放的轻响！
那朵沾染了灰败死气的淡青色花苞，竟……在阿牛和韩立的目光注视下，违背了自然规律，无视了那丝诅咒般的死气，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悍然绽放！
花瓣舒展，如同最上等的青玉雕琢而成，温润通透，流淌着如同液态翡翠般的碧绿光华！花心之中，三缕细若游丝、却凝练精纯到极致的乳白色光丝，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在花瓣间缓缓游弋、缠绕！一股浓郁得化不开、充满了蓬勃造化生机的异香，瞬间弥漫了整个石室！吸一口，竟让阿牛那被恐惧和寒气侵蚀的身体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舒泰和暖意！
这朵花的绽放，如同点燃了导火索！
“啵！”
“啵！”
旁边两朵尚未被水滴沾染的淡青色花苞，仿佛受到了这磅礴生机和造化异香的强烈牵引，也紧随其后，几乎不分先后地……悍然怒放！
三朵青玉般的兰花，在石室柔和的光线下，如同三位降临凡尘的碧波仙子，同时绽放！花瓣舒展，碧光流淌，花心处乳白色的光丝游弋缠绕，浓郁的异香交织弥漫，形成一片令人迷醉的生命光域！整个石室都被映照得一片碧绿莹然，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造化玄机！
成功了？！
三朵花……全开了？！
阿牛抱着破陶罐，彻底傻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眼珠子几乎要瞪出眼眶！巨大的震惊和荒谬感瞬间冲垮了所有的恐惧和绝望！那滴带着结晶诅咒的水……非但没有毁掉仙草，反而……反而让它提前、并且更加完美地盛开了？！
就在他心神被这突如其来的神迹彻底震撼、脑子一片空白之际——
“噗！”
怀中那破陶罐深处，裂缝里那点米粒大小的墨绿色结晶，在凝翠兰三朵花同时绽放、爆发出滔天造化生机的瞬间，仿佛受到了某种无形的、致命的冲击！
它猛地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哀鸣般的碎裂声！
一道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裂纹，如同死亡的印记，骤然出现在那墨绿色结晶的表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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