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透过区政府礼堂的茶色玻璃斜斜切进来时，林昭正站在后台整理衬衫领口。
他能听见前厅传来此起彼伏的交谈声，像涨潮的海水漫过门槛——居民代表的质疑、企业方的低语、记者们调试相机的咔嚓声，混着空调出风口的嗡鸣，在耳膜上织成一张紧绷的网。
\"小林。\"张主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手里提着个黑色公文包，\"陈教授到了，在休息室喝茶。
他说你准备的政策汇编比他带的研究生整理得还细。\"
林昭转身，看见张主任镜片后的目光里带着点他熟悉的温度——和昨夜在办公室盖章时一样，像父亲当年翻他作业时的欣慰。
他摸了摸西装内袋，那里装着系统凌晨三点生成的《项目合规性分析图表》，纸张边缘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主任，等会播放视频的时候，麻烦把进度条停在1分23秒。\"他指节轻轻叩了叩公文包，\"顾轻语剪的对比画面，日期修改的笔锋痕迹最明显。\"
张主任点头，指腹蹭了蹭公文包上的铜扣：\"赵局长今早让人把音响换了套新的，说是'不能委屈了老百姓听真话'。\"他抬腕看表，\"还有十分钟，该上台了。\"
礼堂里的灯光突然暗下。
林昭踩着红地毯往主席台走时，余光瞥见第三排正中间的位置——陆明鸢穿了件墨绿真丝衬衫，发尾别着枚珍珠夹子，正垂头翻着会议资料，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
再往右两排，顾轻语举着相机，镜头上的云州时报台标在灯光下闪了闪，冲他比了个\"oK\"的手势。
\"现在，有请区政府办公室代表林昭同志发言。\"主持人的声音在穹顶下回荡。
林昭站定，目光扫过台下三百多双眼睛。
系统的\"人性图谱\"模块在视网膜上快速闪烁，将前排几个情绪最激烈的居民代表标注出来：穿蓝布衫的王大爷，太阳穴突突跳——是昨夜和他在社区聊了三小时的拆迁户；戴金丝眼镜的李女士，指甲掐进掌心——明远集团法务部的，陆明鸢的助理。
他打开投影仪，第一张ppt亮起时，台下传来抽气声。
那是系统生成的流程图，从项目立项到招标，每个环节的时间节点、审批人姓名、关联企业股权结构，用不同颜色的箭头串成一张网，中间某个节点被红色圆圈圈住：\"这里，云川建设的中标价低于成本价17%。\"林昭的声音稳得像定音锤，\"根据《政府采购法》第二十二条，参与政府采购的供应商应当具备承担民事责任的能力，但这家公司半年内有三次拖欠农民工工资的记录。\"
台下开始交头接耳。
林昭点击下一张ppt，是顾轻语拍的公示牌对比图：\"更关键的是，项目公示期被人为篡改。
原公示日期是三个月前，修改后变成了动工之后——这意味着，所有居民的知情权，被一张涂改液覆盖了。\"
\"胡闹！\"
一声暴喝炸响。
李明杰从第三排站起，西装领口的金链子晃得人眼花。
他手里攥着半页文件，指节发白：\"林昭同志，你这是对企业的污蔑！
云川建设是我区重点引进的...李总。\"主持人礼貌地打断他，\"根据会议流程，发言环节结束后设有答疑时间。\"
林昭盯着李明杰颤抖的喉结。
系统的\"危机预警\"模块显示对方心跳频率飙升至110次\/分——和昨夜在洗浴中心收受云川建设总经理红包时的监测数据完全吻合。
他压下嘴角的冷笑，继续道：\"我这里有份区审计局的协查报告。\"他抽出西装内袋的文件，\"云川建设的实际控制人，是区城建局王副局长的妻弟。\"
礼堂里的温度仿佛降了十度。
前排的王大爷猛地站起来，蓝布衫下摆扫翻了茶杯：\"我说怎么跟我们谈补偿款时那么横！
合着背后有人撑着？\"
\"肃静！\"张主任拍了拍话筒，转向林昭时眼神却软下来，\"小林，继续。\"
陈教授就是这时候上台的。
这位两鬓斑白的老学者扶了扶眼镜，投影仪的光映得他镜片发亮：\"我和团队做了三个月的调研。\"他翻开牛皮纸袋，抽出一沓数据报表，\"违规招标表面上是程序问题，实际上会形成'劣币驱逐良币'的恶性循环——当偷工减料的企业能中标，踏实做工程的民企就会退出市场。\"他的声音突然拔高，\"各位，这不是一个项目的问题，是我们云州营商环境的毒瘤！\"
掌声像炸雷般响起。
林昭看见陆明鸢仰头鼓掌，珍珠夹子滑到耳后，发梢扫过锁骨；顾轻语的相机闪成一片银星，镜头始终对着陈教授颤抖的手指。
李明杰瘫坐在椅子上，金链子歪在领口，脸上的汗把粉底冲出两道沟。
张主任播放视频时，林昭特意看了眼时间——1分23秒，画面停在公示牌的日期栏。\"原日期是2023年3月15日，修改后是2023年6月20日。\"张主任的声音沉得像铅块，\"而项目动工时间是5月8日。
也就是说，在没有完成法定公示期的情况下，工程已经开始了。\"
\"这是程序正义的溃败。\"陈教授补了一句。
李明杰突然冲上台，手腕上的翡翠手串撞在桌沿发出脆响：\"你们这是联合起来搞我！
我要找...李总。\"主持人站起来，身后两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已经走到他身边，\"根据《行政听证会规则》第二十一条，扰乱秩序者将被请离现场。\"
李明杰的脸涨成猪肝色。
他狠狠瞪了林昭一眼，抓起西装外套摔门而出，玻璃门被撞得哐当响。
林昭望着他的背影，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检测到关键反派势力削弱，城市发展模块进度+15%。\"
散场时，礼堂的灯一盏盏亮起。
林昭收拾资料时，肩头被轻轻碰了碰。
陆明鸢站在阴影里，身上飘着淡橙花香气：\"你知道吗？\"她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三度，\"刚才你说'程序正义'的时候，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刀。\"
林昭抬头，看见她耳后的珍珠夹子闪着微光。
系统的\"人性图谱\"显示她心跳85次\/分——比平时快了十下。
他笑了笑，把文件整整齐齐码进公文包：\"我爸以前总说，做官要像盖房子，地基歪了，楼盖再高也得塌。\"
\"那现在呢？\"陆明鸢歪头，发梢扫过他手背，\"地基稳了吗？\"
林昭望向窗外。
暮色正漫过云州的天际线，区政府大楼的\"为人民服务\"五个字在晚霞里泛着暖光。
他摸了摸西装内袋里父亲的老笔记本，照片背面的字迹似乎透过布料烙在皮肤上：\"稳了一半。\"他说，\"剩下的一半...要看明天。\"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
林昭掏出手机，屏幕亮起——是区政府办公室的短信，标题栏只有四个字：\"谈话通知\"。
发件时间显示：17:58。
他望着短信，忽然想起昨夜赵局长说的\"音响该换了\"。
有些事，从一开始就不是巧合。
礼堂外的风卷着几片梧桐叶掠过玻璃，林昭把手机放回口袋，转身走向还在整理设备的张主任。
他知道，这场听证会只是开始。
当真相被摊在阳光下，总有人要为阴影里的事买单——而他，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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