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白凤来到了一处高耸的阁楼。
此地，正是之前的妃雪阁，只不过在燕国灭亡之后，这里便被改成了一座酒楼。
他站在高处，观望一番，最终在此楼东侧，约一百米左右的地方，看到了一处院落，而在院落里，有一道略感熟悉的身影。
随即，他轻轻一跃，回到了卫庄等人的身旁，指了指院落所在。
来到院落之外，卫庄没有通报，径直推开了那木门。
院内，三女正坐在一棵树下，闲聊着家常，却是不见陈雍的身影。
对于卫庄等人的突然闯入，三女同时回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卫庄？你们不在机关城外坐镇大局，怎有闲暇来这破落蓟城？”
见是焰灵姬询问，卫庄的声音缓和了些，“我们得到消息，墨家的几个统领，逃出了罗网的包围，我们来此，便是为了寻他们。”
“我还以为，是你们遇到了盖聂不敌，来找我们帮忙的。”
“对付一个盖聂，还不需要你们出手。陈雍呢？”
焰灵姬莞尔一笑，“夫君他出去了，应该很快就回来，要不你们在此等候片刻？”
卫庄闻言，点了点头，随后，便来到旁边的一张石椅坐下，其余几人亦是来到一旁等候。
……
盏茶功夫刚过，院门再次被推开。
陈雍缓步走入，不过，当卫庄等人看到跟在他身后那道身着素雅长裙、气质清冷的身影时，院内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正准备饮茶的赤练动作僵住，白凤的眼神一凝，就连闭目养神的卫庄也倏然睁开了眼睛，疑惑的目光落在雪女身上。
雪女也没想到会在此地直面流沙全员！她的心猛的一沉，下意识的按向了袖中的短刃，但当她看到院中坐着的焰灵姬、大少司命时，又镇定下来。
她此行是跟着陈雍来的，她相信，陈雍会保护她的，要不然她也不会来这。
一时间，院内形成了微妙的对峙：流沙众人杀意隐隐，雪女孤身戒备，而陈雍几人则是平淡如常。
雪女深吸一口气，目光越过流沙众人，直接看向陈雍，问出了那个压在心底许久、关乎墨家生死存亡的问题：
“你如今……是真的在帮助帝国，对付我墨家吗？”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陈雍身上。
焰灵姬饶有兴致地挑眉，大少司命面无表情，卫庄则冷眼旁观，想看他如何回答。
陈雍面对雪女这直指核心的质问，脸上并无意外之色。
他走到院中石桌旁，为自己倒了杯水，反问道：“你认为，何为‘帮助帝国’？发兵攻打机关城？还是如罗网般四处猎杀墨家弟子？”
他轻轻抿了口水，目光平静的迎向雪女：“这些事，我并未直接参与。”
雪女紧咬下唇：“可我听说，你现在在秦国身处高位，难道不是默许，甚至策划着这一切吗？
妃雪阁在咸阳重建，难道不是依附帝国权势？”
陈雍摇了摇头，“这世间的对错黑白，并非总是那么分明。帝国一统，乃大势所趋，非一人一派可逆。
他放下水杯，目光扫过卫庄，又落回雪女身上：“墨家的存在，其‘非攻’‘兼爱’之理想，于这乱世之后，未必没有其价值。
前提是，需要有人让它明白，何为真正的‘生存之道’。”
雪女怔住了，她隐约听懂了陈雍话中的深意，却又觉得更加迷茫。
见雪女沉默，陈雍一叹，接着说道，“雪女，你可知，陛下与李斯，为何对墨家机关城势在必得？”
“因为我们是叛逆分子？”
“不仅仅因为墨家反秦，更因为墨家掌握着天下无双的机关术。这等力量，若不能为帝国所用，便必须彻底毁灭，绝不容其流落在外，成为隐患。
帝国并非不能容人。若墨家愿意放弃抵抗，交出机关术的核心传承，解散武装，归顺帝国，以其技艺为国效力。
比如修筑驰道、改良军械、甚至探索海外……陛下未必不能给墨家上下一条生路，甚至予以重用。”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雪女耳边炸响。她从未想过，在帝国铁血的围剿之下，竟然还存在这样一条“生路”？
陈雍话锋陡然一转，声音带着一丝冷意“但是，现在的墨家，能做到吗？”
“如今的巨子是谁，你应该知道，身为燕国太子，国仇家恨，与帝国不共戴天。
他领导的墨家，反抗帝国是其核心意志，绝无妥协可能。
再看墨家诸位统领，高渐离，挚友荆轲刺秦而死，此仇不共戴天。
雪女姑娘你，出身赵国，目睹故国沦丧，对秦岂无怨恨？
大铁锤，燕国将领，城破国亡，其心能甘？
盗跖，虽为游侠，亦不堪暴政。”
血海深仇，早已将墨家与帝国推到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仇恨蒙蔽了双眼，也堵死了所有退路。”
顿了顿，陈雍接着说道，“在这样的情况下，所谓的‘非攻’‘兼爱’，在帝国眼中，不过是反抗的旗帜和口号。
试问，帝国如何能放心让一个由血仇深种、且掌握着强大力量的领袖所控制的组织继续存在？”
雪女踉跄后退一步，脸色苍白。
陈雍的话，像一把冰冷刀，将她心中不愿面对的现实血淋淋地剖开。
她无法反驳，因为陈雍说的，句句都是事实。
墨家与帝国之间，横亘着太多无法化解的仇恨，早已没有了转圜的余地。
“所以，我所说的‘生存之道’，并非指苟且偷生。
而是指，在注定无法战胜的洪流面前，是选择抱着过去的仇恨与理想一同玉石俱焚，还是设法保留住最核心的火种。
这，需要莫大的智慧，也需要有人在关键时刻，做出最艰难，也最必要的抉择。”
话音落下，院内一片寂静，连卫庄都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陈雍所描绘的，是一个超越了简单善恶、充满了现实与理想残酷碰撞的棋局。
半晌之后，雪女回神，迎上陈雍那直勾勾的目光，试探的问道，“你说的那个人指的是我？”
“不错，你在我心中的位置，终究是不一样的，我不想看到，你跟着墨家一路走到黑，虽然我可以忤逆陛下的意思，不再插手此事。
但我却不能这么做，毕竟，在咸阳，除了我自己的家人之外，你们妃雪阁的众人也在那里。
而且，若是我不插手此事，那墨家死的人可能会更多，墨家之中，除了那些拥有一点自保之力的人之外，大部分的墨家弟子，都是一些普通人。
若帝国铁了心要灭亡墨家，那现在来到此处的，就不仅仅是我们这些人了……”
听闻此言，雪女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之色，内心陷入两难境地。
正如陈雍所说，墨家之中，绝大多数，还是一些普通人，她也不希望，他们就这样死在帝国的手中。
可现如今，墨家与帝国之间的仇恨，似乎已经无法调和，光靠她一个人，又如何能劝得了其他统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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