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屏幕上的鬼影
实验室特有的、混合着臭氧和消毒水气味的空气似乎凝固了。钰羌躺在“织梦者”设备椅上，呼吸平稳，仿佛真的只是在进行一次寻常的午睡。但环绕着她的，是精密仪器低沉的嗡鸣，以及方仝在控制台前敲击键盘的清脆声响。
方仝的眼镜片反射着主屏幕上不断刷新的数据流，他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兴奋与专注几乎要从紧绷的肩线溢出来。“初始状态稳定，theta波活跃度提升… REm入口波动检测中…古医生，她的脑波基线确实很特别，非常强的同步性，但深层区域有异常阻隔…”
古璃站在钰羌身边，目光柔和地落在她微蹙的眉心上，一手轻轻搭在椅背的感应器上，监测着钰羌的生理指标——心率、血压、皮肤电导。“情绪基线偏高，但还在安全阈值内。钰羌，如果你能听到，试着放松，让画面自然浮现…”她的声音低沉而舒缓，像投入深潭的石子，试图安抚水面下可能激荡的暗流。
角落里，边苒雯依旧沉默，那双阅尽沧桑的眼睛却一瞬不瞬地盯着钰羌，仿佛穿透了那层薄薄的眼睑，直视着她意识深处翻涌的梦魇。她放在膝上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本深蓝色布面古籍的封面。
钰羌的意识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着下沉。实验室柔和的引导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令人窒息的雨声。冰冷，密集，敲打着她每一根神经。她“睁开”梦中之眼，熟悉的场景扑面而来——还是那条二楼幽暗的走廊。腐朽木地板的气味混杂着雨水带来的土腥，真实得刺鼻。她小小的身体僵硬地钉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恐惧的藤蔓。
楼下又传来了！
争吵声！依旧是那种被厚布蒙住的、扭曲变调的声音，分不清是男是女。然后是重物沉闷的撞击声，像麻袋摔在水泥地上。紧接着，是母亲那声撕心裂肺的尖叫！这尖叫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钰羌的灵魂上，即使在梦中，她也痛苦地蜷缩了一下身体。
“来了！”方仝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变调，他飞快地在控制台上输入一串指令。
主屏幕上，原本抽象的数据流和模糊色块开始剧烈地扭曲、重组。雪花般的噪点疯狂闪烁，仿佛信号受到了强烈的干扰。几秒钟后，一个极其不稳定但足以辨认的画面强行拼凑了出来：
**倾斜的视角**，模拟着孩童的身高。**斑驳褪色的墙纸**，上面爬满了潮湿的水渍印痕。**一道通往黑暗下方的木质楼梯**，在画面边缘扭曲变形。**滂沱的雨幕**被抽象成无数道急速下坠的白色线条，填满了窗户的轮廓。
“天啊…”古璃低呼一声，下意识捂住了嘴。尽管方仝描述过理论可能性，但亲眼看到一个如此具象、充满绝望氛围的梦境被实时投射出来，带来的冲击远超想象。她立刻看向钰羌的生理指标——心率飙升，呼吸急促，皮肤电导数据像过山车一样冲高！“方仝！她的压力反应太大了！”
“稳住！引导协议介入！”方仝额头渗出汗珠，手指在虚拟键盘上舞出残影，“加强情感缓冲层！古璃，尝试语音安抚！”
屏幕上，视角开始移动，以一种跌跌撞撞、充满恐惧的方式，缓慢地“飘”向楼梯口。每一步都伴随着画面的剧烈抖动和扭曲，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录像带。
“钰羌，别怕，这只是回忆…你在这里是安全的，我们都在看着你…”古璃靠近钰羌耳边，声音更加温柔而坚定，试图在狂暴的梦魇中投下一枚定心锚。
控制室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边苒雯的身体微微前倾，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屏幕下方楼梯口的阴影区域。她的嘴唇无声地翕动，像是在默念着什么。
终于，视角艰难地挪到了楼梯顶端。屏幕剧烈地闪烁了一下，猛地向下俯视！
画面瞬间被分割成地狱般的两半。
上方：一个小小的、属于梦主视角的“我”，带着极致的恐惧向下看。
下方：一楼昏暗的光线下，一个穿着深色衣服的**高大黑影**背对着镜头，正弯着腰，手臂似乎正从地面抬起什么沉重的东西。而在黑影的脚边，瘫倒着一个穿着浅色衣裙的模糊人形轮廓——那是母亲！一动不动。
“不…妈妈…”设备椅上，钰羌发出一声模糊的呓语，带着哭腔，身体开始轻微地挣扎。生理监控警报灯闪烁起刺目的黄色。
“目标场景锁定！情绪核心！”方仝的声音带着颤抖的兴奋，也夹杂着不忍，“解析度正在提升！古璃，继续安抚！”
主屏幕上的画面似乎稳定了一些，噪点减少。那个背对的黑影更加清晰，能看出是一件材质厚重的深色外套（也许是雨衣？），肩膀宽阔。他（她？）似乎完成了动作，直起身来。就在这转身的瞬间——
“放大！袖口！右臂袖口！”方仝几乎是吼出来的，他的技术直觉捕捉到了一个微小的、不自然的能量聚焦点。
系统响应指令，画面中心瞬间聚焦到黑影抬起的右臂末端。深色的袖口在晃动中被短暂地、清晰地呈现出来！
**一个徽记！**
它绣在袖口的内侧边缘，极其隐蔽。形状古朴而诡异：主体是一个扭曲的、仿佛由荆棘缠绕而成的**不对称圆环**，圆环中央包裹着一只向下俯冲的、**抽象化的鸟喙**（或者更确切地说，像某种猛禽尖锐的喙），鸟喙的尖端刺穿了一枚**微小的、象征眼睛的符号**。线条粗粝，带着一种原始的恶意，颜色是暗沉得近乎发黑的深红，在深色布料上几乎融为一体，却又因某种特殊的材质或工艺，在梦境的解析光线下透出一种不祥的、仿佛浸透血色的微光。
“就是这个！”古璃失声叫道，她认出了钰羌无数次在咨询中模糊描述的恐惧符号。
而角落里的边苒雯，在看到那徽记的瞬间，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她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中，身体猛地向后一靠，撞在椅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她的双眼瞪得极大，瞳孔急剧收缩，里面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以及一种深入骨髓的恐惧。她的手下意识地死死抓住了怀里的古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仿佛被那徽记扼住了喉咙。
就在这时，屏幕上的黑影，那个刚刚显露了致命徽记的存在，似乎终于察觉到了楼梯顶端那道充满恐惧的目光。它（他？）的动作停顿了。
然后，在实验室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那个黑影，以一种完全违反物理常识的僵硬感，头部缓缓地、一格一格地转动过来！它没有去看楼梯上那个小小的“钰羌”，而是——**直直地“望”向了屏幕之外！**
它“望”向了正在观察这个梦境的实验室！望向了屏幕前的每一个人！
“嘶啦——！！！”
刺耳的、如同玻璃被金属刮擦的尖啸声猛地从所有音响设备中爆发出来！主屏幕上的画面瞬间被疯狂跳动的雪花和扭曲的色条撕裂！原本稳定的脑电波曲线图变成了一团乱麻！实验室的照明灯管疯狂地明灭闪烁，发出令人心悸的“嗡嗡”声！
“警告！外部信号入侵！高强度精神干扰！”控制台发出急促的电子警报，红色的警示灯疯狂旋转，映照着方仝瞬间失去血色的脸。
“啊——！”设备椅上，钰羌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像被高压电流击中般剧烈地抽搐起来！监测仪器上，她的心率线瞬间飙升至危险的红区！
“钰羌！”古璃惊呼，不顾一切地扑上去按住她挣扎的身体，防止她摔下来或弄掉头罩。
“强制断开！立刻！安全协议最高级！”方仝对着麦克风嘶吼，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颤抖，拼命操作着控制台。
“不！等等！”边苒雯沙哑干涩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不知何时已经站了起来，几步冲到控制台前，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被干扰得几乎无法辨认、却仍固执地显示着袖口徽记残影的屏幕碎片。“让它…再坚持一秒！让我…看清楚！”
然而，更猛烈的冲击袭来。
“砰！砰！砰！”实验室角落的三台辅助处理器机箱几乎同时爆出刺眼的电火花！一股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主屏幕彻底黑屏，只剩下警报灯凄厉的红光在浓烟和闪烁的灯光中切割着混乱的空间。
设备椅上的钰羌猛地弓起身子，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抽气声，随即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失去了意识。生理监测仪发出刺耳的长鸣——心率骤降，呼吸微弱！
“断开完成！但…钰羌！”方仝的声音带着恐惧。
古璃已经快速检查钰羌的瞳孔和脉搏，脸色极其难看：“深度昏迷！快叫医疗组！准备急救！”
混乱中，没有人注意到边苒雯的举动。她站在渐渐消散的烟雾和闪烁的警报红光中，缓缓抬起颤抖的手，指向那片已然漆黑的主屏幕，仿佛那徽记的烙印还残留在视网膜上。她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来自地底，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冰冷的寒意和沉重的宿命感：
“不是图案…是诅咒…‘梦魇噬魂’的烙印…它…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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