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鸾立刻停下马车。
落月谷中也变得极为安静，只能听到灌入谷中的呼呼风声。
云鸾不敢放松，仔细凝神倾听，很快，她便听到了一阵细微的咔嚓声。
初时声音不大，又偏远，再加上云鸾心中有所戒备，很快便分辨出这声音不同寻常——像是被不堪重负的积雪折断了树枝，更像有人用石头砸碎了冰湖的冰面。
她猛地抬头，看见山顶的岩石正在向下滚落。
岩石撞击沿途的石块，带起更大的巨石松动，就这样直直砸进谷中，紧接着，惊天动地的巨响从谷中传来，腾起的尘雾遮天蔽月，激起的气流贯穿了整个山谷。
无数人影在烟尘中四散奔逃，却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中，惨叫声此起彼伏，马匹也未能幸免，发出惨烈的嘶鸣，一眨眼就消失在烟尘之中。
云鸾的耳中突然“嗡”了一声。
眼前浮现那日她掀开地上的白布时，看到沈阆被巨石砸的面目全非的尸首。
她察觉到有一丝不对劲——山崩怎么发生在今晚？难道是她记岔了？
很快她便发现，这队人马，是滇王部下石先让的一支叛军。
她下意识望向落月谷两侧的山顶。
山崩的势头好像缓住了，好在今夜星朗月明，月光清辉将山崖两侧照的雪亮，就在那峰顶之上，有数个黑影立在那里。
云鸾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既然山崩已经发生，想来便真是她记岔了时间。
她将帕子打湿蒙住口鼻跳下马车，阿采也想跟过来，被云鸾拦住了，“好阿采，这里危险，你在外面等我！”
语气不容拒绝，就在阿采愣神的瞬间，云鸾已消失在滚滚烟尘之中了。
进了谷中才发现，这支叛军大约有百人之数，挤在谷中乌泱泱的，皆被从天而降的巨石砸了个头破血流，惨不忍睹。
山谷里回荡着惨叫，马匹被惊的四处乱窜，马车东倒西歪，货物也散了满地，人们抱头逃窜，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头顶上还有源源不断的雪块、泥土和巨石滚落。
目之所及之处都是残肢断臂，耳畔回荡着惨烈的哀嚎，头顶仍有零星碎石落下，若是被砸到，免不了要在脑袋上开一个血洞。
她一边躲避着乱石，一边四下搜寻着，渐渐深入谷中。
“救救我……求求你……”
“拉我一把，谢……”
有人伸手向她求救，有人抓住她的裙角不放，每一个人的面目都模糊不清，鲜血混着灰尘，分不清谁是谁。
她原本不想对这些叛军伸出援手，可是现场太惨了，她所走的每一步，都几乎浸着这些叛军的血肉。
第一次直面这种惨剧，云鸾心中说不触动是不可能的。
这支叛军当年抓住她的时候，她也是害怕的，她以为他们凶神恶煞状如厉鬼，可她看到的，却是顶着一张张普通脸孔的年轻人。
他们知道她是沈家的小姐后，并没有虐待她，只是将她关起来，后来遇到人贩子，便将她卖了出去。
在被迫加入战争前，他们也是渴求安居乐业的普通百姓。
她知道她该恨的，可是，这里的惨烈场面让她不知道该恨谁。
她不知道这乱石下面掩埋的是谁的丈夫，谁的儿子，谁的父亲，谁的爷爷……她只知道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她力气有限，也仅能推开小块的山石，有人得救了，对她道谢，云鸾趁机问他，沈阆在不在这里。
得救的士兵想了想，摇了摇头，答应会帮她留心。
云鸾只得继续寻找，一边找一边顺手搭救，询问他们是否见过沈阆。
直到云鸾把一个看起来仅有十四五岁的少年士兵从垮塌的车厢里拉出来后，才得到沈阆的消息。
“我记得就在那边……找到了！”
云鸾顺着他手指之处，看到一辆损坏了半边的马车，灯笼倾倒点燃了马车，烈火中困着一个中年男子。
巨石砸中了他的马车，尘土掩埋了他大半身体，火光中他虽然狼狈不堪，但露出的脸庞还是叫云鸾一眼便认了出来——他的容颜似乎永远停在了他们相遇的那一年。
云鸾朝他跑过去，“父亲！”
沈阆正在生死之际，目光已有些涣散，闻言抬眸，打量着面前突然出现的人。
他以为自己正在做梦，只是怔怔瞧着云鸾出神。
云鸾一把扯下蒙面的布，露出一张白净的少女容颜，泣道：“父亲，我是阿鸾！”
“阿鸾？”
沈阆的目光这才重新聚焦起来，他微微一愣，又猛地回神，“阿鸾？怎么是你？你如何到了这里……”
云鸾打断他，伸手去推压垮了囚车的巨石，“父亲，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您还有没有力气，我推石头的时候，您把腿收回来！”
沈阆看了一眼那巨石，点头。
云鸾小心扶住巨石，咬牙用力，巨石纹丝不动，跟着云鸾一同来的少年士兵见状，立刻上前搭手。
好在巨石松动，沈阆顺利抽出了右腿。
云鸾想对那士兵道谢，一转身，竟发现那士兵不知何时竟离开了。
顺利救出沈阆后，云鸾给他简单处理了一下腿上的伤。
沈阆的腿断了，小腿上一截腿骨刺穿了皮肉，在月光的照耀下，白生生的触目惊心。
云鸾找到两块木板，又撕了布条给他做了简单的固定，最后才搀扶着他，慢慢往外边走。
沈阆的腿受伤太重，走了几步便不行了，云鸾背不动他，只好扶着他一步一步往外挪。
“再坚持一下，马车就在前面。”
“阿鸾。”
沈阆咳嗽几声，吐出一口血，“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来这里。”
云鸾知道他伤到了内脏，便道：“父亲别说话，先随我去安全的地方。”
山顶上，秦朝见谷中石先让的一支队伍几乎全军覆灭，松了一口气，他摆摆手，正准备下令下山拿活的，忽听谷中传来一种奇异的声响。
一抬眼，数团黑乎乎的东西迎面扑来，差点将他撂翻在地。
“草，什么玩意儿！”
话音还未落，便见谷中便有更多的飞鸟惊起，争先恐后地朝远处飞去。
脚下的岩石在颤抖，轰隆轰隆的声响从山底传来，像是某种巨兽碾压了大地的震颤，他扶着岩壁，感受到掌心传来的震动，细小的碎石从石壁上簌簌落下。
下一瞬，眼前竟是斗转星移，他重心失衡，往谷中倒去。
“秦朝！”
楚淮轻功了得，竟然追了过来一把将他拉了回来。
得救的秦朝往谷中看了一眼忽然道：“糟了！”
“你干什么去？”
楚淮喊他，可秦朝的身形已经远去，随着巨石一道落入了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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