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安排在单独的隔间，里面只有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台电脑和一部老式诺基亚手机。白经理最后叮嘱：\"每天至少联系一次，所有对话必须录音。三天后我要看到初步进展。\"
第一次接触很简单。资料显示，张生常去个叫\"钟表之家\"的论坛，是表友会的资深会员。我用设定好的账号发了条关于百达翡丽5711的咨询帖，张生果然回复了。几个来回后，我顺势要了他的mSN和Icq。
那会儿还是诺基亚和摩托罗拉的天下，香港人用Icq和mSN，内地用qq，智能手机还是奢侈品。想在网上骗人，首先得混个脸熟。
第一周，我完全按培训指南操作，先建立共同爱好，再引入休闲话题，保持轻松互动。张生性格直爽，聊起天来大大咧咧。他对手表确实痴迷，发了几张藏品照给我，其中有块江诗丹顿的陀飞轮，看得我直咋舌。
第二周，我开始铺设\"富二代出走\"的人设，每次对话都有意无意提及家族企业、投资眼光、父辈经验和当前的资金困境。每次点到为止，绝不过火，像养鱼一样慢慢撒食。
\"你家做什么生意的？\"有天晚上，张生终于上钩，问起我的背景。
\"进出口贸易，主要做东南亚那块。\"我回得不咸不淡，\"我现在单干，家里不太支持，所以资源有限。\"
\"年轻人有闯劲好啊，我当年也是这样熬过来的。\"张生语气里带着长辈的味道，\"做什么项目？\"
\"旅游地产，东南亚那边正起来，黄金期。我看中了几块地，就是手头紧。\"我试探着，\"其实有个项目要谈，利润翻倍没问题，可惜资金周转不开...\"
聊天就此打住，我没再多说。要钓大鱼，得有耐心。白经理看了聊天记录，满意地点头：\"钩已经放下了，现在就等鱼儿自己咬了。\"
第三周事情有了转机。张生主动问起我的项目。
\"东南亚那个地产，进展如何啊？\"张生问得很随意。
\"哎，遇到点麻烦。\"我叹口气，\"缅甸那边的度假村项目差点黄了，对方要求两周内付定金，我正发愁。\"
\"缅甸？那边确实发展不错，旅游业起来了。\"张生似乎来了兴趣，\"需要多少定金？\"
\"120万港币。\"我没问他借钱，只是陈述事实，\"在联系几个朋友，看能不能凑齐。这项目投资回报率至少60%，就是时间太赶了。\"
张生没立即回复。我知道他在考虑，就此打住，等他自己咬钩。
当晚，白经理和老刘亲自来听汇报。我播放所有通话录音和聊天记录，他们听得很专注。白经理不停地用指节敲桌子，节奏越来越快。
\"掌握得不错。\"白经理难得夸奖，\"明天继续推进，但记住，别露出一丝急迫。让他主动提出投资。\"
白经理转向其他四人：\"怎么样？有进展吗？\"
张浩挺顺利，新加坡那个已经在打听他的项目；李明进展一般，还在建立信任阶段；王强磕磕绊绊，目标非常谨慎；陈斌则完全失败，目标对他的人设产生了怀疑。白经理冷着脸，告诉陈斌再给他一次机会。
果然，第二天张生主动询问项目详情。我发了些精心准备的材料，包括地块照片、规划图、预算表和收益预测，全是白经理团队做的，看起来专业可信。
\"如果我投资，流程怎么走？\"张生终于问出关键问题。
我故作惊讶：\"你想投？这个，当然可以，不过得提醒你，项目周期可能有点长...\"
欲擒故纵，让他觉得是他在追我，而不是我在套他。
\"手头有些闲钱，正好想投点什么。\"张生语气轻松，\"这样吧，120万我先垫上，你什么时候回香港，我们见面详谈。\"
\"真的？太感谢了！\"我表现得既惊喜又犹豫，\"但我最近走不开...要不这样，我把合同和收款账户发给你，你先付定金，我立刻签约确保你的股份。\"
谈判持续了三个小时，拉锯了七八个回合。我时而热情，时而冷淡，时而犹豫，时而果断，完美演绎了一个急缺资金但又不想被人看轻的富二代。最终，张生被说服了。
\"行，我明天去银行。发账户给我吧，注意保密。\"
第二天下午，白经理把我们五人集中到会议室，每人汇报进度。张浩有了突破，李明进展缓慢，王强还在原地踏步，陈斌彻底失败，目标把他拉黑了。
白经理让我留下，其他人都被打发走了。那间办公室冷得像冰窖，窗户紧闭，空调开到最低，白经理似乎特别怕热。
\"今晚是关键，张生已准备转账了。\"他指着监控屏幕，上面实时显示着张生的电脑操作，\"他刚登录了汇丰银行网页。\"
我心里掠过一丝不适，但迅速压下。任务要紧。
十几分钟后，监控显示张生完成转账，120万港币进入白家在bVI的离岸账户。
白经理拍拍手：\"完美收网。明天你就装作失联，系统会自动删除所有联系方式和账号。\"
就这样？这么简单？一个成年人，一个做了三十年生意的老江湖，就这么轻易被骗走120万？
\"你好像有疑问？\"白经理敏锐地注意到我的表情变化。
\"就是好奇...后续会怎样？他会不会报警？\"
白经理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转账全在境外完成，他拿什么证据报警？再说了，这种骗局揭穿后，大多数人会因为羞耻感而选择沉默。\"
他点开另一个屏幕：\"而且，我们有完整的善后机制。\"
屏幕上是几十个正在进行中的\"养猪项目\"，每个都标注着进度和金额。其中几个已经标记为\"收割完成\"，金额从十几万到上百万美金不等。
\"想知道他们最后怎么样了吗？\"白经理声音平静，点开一个标记为\"完成\"的档案。
那是个新加坡商人的资料，被骗了大约200万新币。最后一栏赫然写着：\"目标因债务危机跳楼自杀，案件结案。\"
我喉咙发紧：\"这是...常态吗？\"
\"约30%的目标会自杀，50%选择沉默承受，剩下20%会报警但无果而终。\"白经理语气像在报菜价，手指依然在桌上有节奏地敲击着，\"明天你会正式加入精英话务组，月薪2000美金，每个成功案例提成20%。\"
培训结束后，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宿舍。室友阿德瞟了我一眼：\"听说你被调去A区了？升官发财啊！\"
我敷衍地点点头，翻身上床。夜已深，但我毫无睡意。脑子里全是张生的聊天记录，他谈起儿女时的语气，说起手表时的热情，还有转账前那句\"保密\"...
那个真实存在的人，此刻或许正等待着项目进展的消息。
一周后，他会发现自己被骗。然后呢？会像那个新加坡商人一样跳楼吗？
想到这，我猛地翻下床，冲进厕所，对着马桶吐得昏天黑地。扶着水池抬头，镜子里的脸陌生得可怕——眼窝深陷，眼神暗淡，哪还有半点江湖老千的影子？
那晚，我做了个噩梦。梦里张生站在高楼边缘，质问我为什么要骗他。我想解释自己只是被迫的，却发不出声音。他流下绝望的泪水，纵身跃下...
我惊醒时，枕头全湿了。不知是泪水还是汗水。
第二天，白经理把我带到个更大的办公室，里面坐着二十几个操作员，每人面前一台电脑和电话。空气中弥漫着劣质咖啡和香烟的味道，背景音乐是催眠般的轻音乐，墙上挂着\"业绩排行榜\"，前三名都是女性。
\"欢迎加入精英组。\"白经理指着角落的工位，\"这是你的座位，今天会有新目标分配。\"
刚落座，我余光瞥见隔壁屏幕上的苹果日报新闻：
《港商跳楼身亡疑因投资失败欠债百万》
配图正是张生的照片，说他昨晚从办公室跳下，当场死亡。警方在现场发现大量欠款文件...
我站在那里，双腿如注了铅，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
白经理拍拍我肩膀：\"第一次都会这样，习惯就好。记住，这行最忌讳的是感情用事。\"
他递给我一个文件夹：\"这是新目标，台湾的，身家至少300万美金。好好干，三个月后给你升主管。\"
我木然接过文件夹，里面是个五十多岁台湾企业家的详细资料。看着那张笑容可掬的照片，我不禁想象他跳楼的样子。
周围座位上的人都在忙碌打电话、发消息，猎手们在寻找下一个猎物。没人在意张生的死讯，仿佛那只是今日数据中微不足道的一笔。
我坐在电脑前，指尖冰凉。
这就是电诈园区的日常——每天都有人被骗得倾家荡产，每天都有人因绝望而结束生命。而这里的操作员，只关心今天能赚多少提成。
我掩饰着内心的翻腾，开始浏览新目标的资料。表面上，我成了电诈园区的一员；内心里，我又向寻找默哥迈进了一步。
我死死咬着牙，告诉自己：这不过是演戏，一场必要的伪装。但那个跳楼的张生，又何曾是演戏？
他的血，已经永远的留在了我的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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