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然脚下蹴鞠，一个脚滑摔在两人之间，步月和柴彻同时躲开了，两只交握的手也由此分开。
皎然抬起头爬了起来，急怒道，“哎哎，我摔倒了，你们好歹扶我一把啊！”
嘴唇动了一动，见柴彻已经不再搭理步月，回到了柴列身旁，才放心下来，远远望见师姐的神情，像是悬着的心也放下了。
这两个人，又不是小孩子了，还这么暗中较劲。
穆衿在场下离得有些远，听不见他们的话，也看不出端倪，见她竟跌倒了，心中急切，忽然长身而起。
身侧的程鸢抓住了他的手，一触，仿若摸了蛇冰凉的鳞片，吓得将手弹开了，“你还是老实坐下吧，她看上去没事，玩得正开心。”
穆衿经她提醒才重新坐下，听得程鸢问他，“你今日又不是身穿单衣，怎么身上那么冷？”
穆衿道无碍，“秋冬里，我一贯畏寒。”
见他这一次忽然对她的关怀有了回复，程鸢嘴角泛起一丝笑容，颤声道，“要不要让素素回去给你添一件衣服？”
他忽的将手抬起在空中停滞了片刻，然后才说不必了，程鸢放眼望去，原来是皎然又进了一球。
她呆呆地瞧了穆衿半晌，觉得怪没意思的，热脸贴人冷屁股。
蹴鞠场上，卢鸿缓缓回转身，左腕一沉，已被卢携英抓住了。
他眉头一扬，“你想干什么？”
卢携英道，“方才明明是鸿哥你犯规了，以为我们蓝队都看不见？”
“放手！”卢鸿对于七房这个高傲不可一世的独女十分不喜。
“你哪只眼睛瞧见我犯规了？”
“两只眼睛都瞧见了。”皎然帮腔同队的卢携英。
卢鸿目光轻轻一转，在皎然脸上望了一眼，似现在才认出来她就是此前被误抓又放了，后来当晚护卫卢旭，跟柴筱等人打斗的女子。
他对皎然说，“那你两只眼睛怕是都瞎了。”
卢携英鉴于他是同族兄长，她性子再坏，也不好当中纠缠下去，让人知道卢家几房不和，故此忍了下去。
皎然还记得那晚她差点成为刺猬，笔直地走到卢鸿面前，“我眼睛瞎了没有你不一定知道，但我知道你眼睛很快要瞎了。”
“你说什么？！”
皎然两指忽然刺向卢鸿的眼珠。
他也没想到皎然敢当众对他动手，慌乱下一掌张开，挡住了她的手指，但皎然出手太重，指尖戳得他手掌破了皮，可想而知要是她这两指戳到他眼睛，此时他就已经瞎了。
惊痛之下，卢鸿眼中越发冰冷。
他低头看了看皎然，见她正无所畏惧地歪着头看他，像是在说，你拿我怎么样？
她鬓边被风吹乱，几丝乱发在空中飞舞，一双眸子如同野兽一般。
今日上场蹴鞠的年轻人，大多出身世家，钟鸣鼎食，多的是身上有矜傲之气，但在魏王，都督等人面前尽量都不露锋锐，她却完全不藏，锋利得像一把才开了刃的宝剑。
卢鸿深皱起眉头对皎然道，“我念你是女子，不跟你计较，若你再不知深浅，别怪我翻脸无情。”
卢携英不愿和他交恶，毕竟是自家人，就劝皎然不要再说了。
皎然轻蔑地冷笑，转过身去。
到了第二轮的双鞠门，双方身体碰撞就更多了，尤其是面对面冲撞，因两个门洞都在自己队伍身后，对方想要踢进就得攻入另一方的场地。
柴列目光闪动，对着卢携英道，“十六郎，接住！”
可惜半道被步月给截走了，柴彻原本是心思并不在上头，见他夺走，来了斗志，飞一般跟了上去。
两人便围绕一颗球纠缠起来，你不休，我不止。
魏王笑道，“柴大人，你这二公子身手很是不错。”
卢大人听罢就说，“是啊，此前跟鸿儿交手，两人打得不相上下。”
都督夫人翻了个白眼，他卢鸿算是什么东西，能跟她的彻儿打得不相上下。
皎然轻叱一声，“要命，这两个人怎么回事！”肩头晃了一下，忽然掠到两人身后，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她便立刻将鞠踢走了。
卢携英已快到红队的门洞前，回首高声对皎然道，“快传给我！”
绪盟仇一个闪身，挡在了卢携英面前，见这少年郎好生俊俏，“你可要当心啦，姐姐比你接得更快。”
皎然的球已经踢飞了出去，而绪盟仇和卢携英同时身影齐展，闪电般一起掠起在球上空。
两人在空中交手了一个回合，落了下来。
球被底下的卢家其他子弟接到，一脚飞踢到柴列身旁的门洞里，柴列凝神看着球一路飞来，忽而长袖一展，侧踢出去，将球踢回场中，并未进到他们的门洞中。
众人见场上局势如此焦灼，一个个心中七上八下。
呼一阵山风吹来，吹得场上的青年们衣衫猎猎飞舞，只见他们随风掠起，皮鞠闪电般在他们脚下，膝上，肩胸上下来回，精彩绝伦。
穆衿眼中只有皎然，他见山风方起，皎然就如山风已至，身形飘然，她笑着，奔跑着，贝齿微露，穿梭在众人之中。
穆衿痴痴地望着她，早知道就不顾那么多跟她一起上场了，现在就只能眼馋看着她跟旁人一起玩儿。
就在众人都争夺球之时，卢鸿脚尖微旋，突然踢起地上几块石头砸向了蓝队里正互相传球的两人，其中一个就是皎然，她正将球传给队友。
这人见暗算他的人是卢鸿公子，只能吃了个哑巴亏。
皎然一忍再忍，此时脚下一踢，那球便向着卢鸿的头顶掠去，卢鸿满腹疑团，还以为她要踢到他身上，结果球只是快掠过他头顶了。
忽然那球不知是怎么回事，转了弯一样砸向了卢鸿的脸，他估算着鞠落地的方向，没成想还真能砸到他。
被砸得鼻子出血了。
场上众人惊呼哗然。
卢鸿蹴鞠脚下颇狠，红队的人见他被砸，也并无不满，一个个又开始跑动了起来，皮鞠再次被众人传来传去。
蓝队就更加没人想管他，甚至连卢携英也忍不住偷笑，还能有人让他吃瘪，他在家中也是横行惯了的。
卢携英靠近皎然，低声说道，“我今日一定要赢了他们，你当心我哥哥，别掉以轻心被他暗算下场，他的武功很好。”
皎然做梦也不会想到卢携英还会关心她，愣在了蹴鞠场片刻。
就是这一愣，她瞥见卢鸿擦干了鼻血，朝着她走来了。
卢鸿暴怒之下，当真不可小觑。
他也不顾什么世家仪态了，上前翻身错步，身随掌走，霎眼间掌风已来到皎然面门前。
穆衿吃了一惊，握紧了拳头，这些时候他跟皎然对练，皎然的身法虽然被刚刚被封时快了一些，可终究回不到顶峰之时，他担心在卢鸿手下皎然要吃亏。
不过柴彻也在场中，他应该不会坐视不理。
魏王见状，酒都不喝了，叫下人递来了远窥镜，观战道，“这个是卢家的卢鸿公子？气性真大，跟个小姑娘生什么气，她看上去也不是故意的。”
明光挑拨道，“王爷是不知道，这小姑娘啊最爱挑衅对手，嚣张得很，应是惹怒了好脾气的卢公子。”
魏王收回目光道，“这样啊，卢大人，对不住，是我对你家公子有偏见了。”
卢大人道，“他们都还小，年轻气盛的，撞着碰着都互不相让。”
魏王对柴瑜道，“不过你们府里的侍女，倒是脾气也大，胆子也大，敢跟卢家男儿较量，有意思。”
逐星以为魏王是被皎然的无礼惹怒了，加上明光师姐还说了这样诋毁皎然的话，逐星急忙道，“回禀王爷，此女不仅是都督府的一个侍女，还是妾身的妹妹，故此有些小脾气，待她回来，我必然好好管教，还请王爷不要见怪。”
魏王摆摆手，“不必说这些客套话，她这个性子没什么不好。”跟柴瑜接着这话说道，“要不是你们说她姓皎，我真以为她是咱们柴家的孩子呢。”
柴瑜的脸瞬间低沉了下来，岂料魏王继续说，“阿瑜，你看她生气的样子，像不像是过去的阿萤？”
柴瑜并不回他这话，魏王讨了个没趣，丢回远窥镜给下人，摸了摸自己的膝盖坐下道，“嗐，接着看吧。”
卢鸿见皎然瞪大了眼睛故意盯着他，一点也不怕，上前踢了她膝盖一下，还没到她跟前，皎然便脚尖轻点，轻烟般往后掠了一步，让他踢了个空。
步月怎会在一旁这样看着，正要过去拉架，被绪盟仇扯住了袖子，“有人会去，你急什么，打不死她，等真没人去拦着，她快被打死了，你再去也不迟。”
卢鸿果然一板一眼和皎然打了起来。
当夜太黑，卢鸿并未看见皎然身手如何，现在交上手，他少了几分轻蔑讥嘲的笑，脚下如踏风，步步紧逼，而皎然却脚下不乱，如苍虬的古松，挺立在山风之中，他来才略略变招对付他，他不来，她便那样站着，好似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柴彻看了片刻。
见皎然风轻云淡地接招，心想，难道他的封禁已经失去了作用？
这念头风驰电掣般闪过，然而刹那之间，皎然忽然被他打了一掌，打飞出去两步，倒在地上一时间起不来，像是疼极了。
柴彻没心思再去推究，几个起落，到了卢鸿和皎然之间，一掌向前，握住了他的手臂，卢鸿心中一惊，右掌一翻，想要从柴彻手中脱身，然而他的气力在柴彻手中，转眼就全成空了。
卢鸿眼中杀机渐露，可完全不是柴彻对手，只能眼睁睁看着皎然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道，“你打我呀，你打呀，来啊！”
卢鸿彻底崩溃了，柴家竟如此盛气凌人，和皎然叫骂起来。
方才打架还是拳头对拳头，掌风对掌风，几乎是无声，现在骂起来，真叫一个难听。
柴毁走到了皎然身后，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别喷粪了，我阿爹正看着你呢。”
而柴彻坚硬如钢的手臂忽然握紧，臂上筋结毕露，疼得卢鸿也一时间骂不出口了。
皎然一个后肘猛击，一阵劲风，已向他腹下击来，卢携英也觉得这样不好，于是上前准备劝阻，柴毁向后倒，卢携英向前去，两人不知怎么回事猛地撞在了一起。
柴毁避无可避，手掌往下一撑，发现自己正摸着一团柔软。
刹那之间，卢携英忽然从地上站起推开了身上的柴毁。
柴毁虽然不通人情，但十六郎方才为他做了垫背，他也不好一声不吭，“多谢了，十六郎。”
才站稳身子，但见卢携英一个巴掌扇来。
他完全没想到会被人扇嘴巴子。
这一巴掌太响了，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连同刚才还在对骂打架的皎然和卢鸿也呆住了。
柴毁面泛铁青，“我不就压你一下，至于吗？”
卢携英转身就跑，柴毁道，“你打了小爷还想跑？”
追上去，伸手要逮住她。
结果一把拽下了她的发带。
卢携英的乌黑长发在山风中飘扬着，衣衫飞舞，好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绪盟仇双眉上挑，忍不住道，“哦吼！”
步月也看戏一样道，“啊哈？”
皎然半张着嘴，往旁边躲了躲，心道，这可不关我的事。
柴毁屹立如桩，没想到十六郎是个女子。
“你——”
卢携英立刻对皎然道，“给我一根簪子。”
“呃？”皎然诧异道。
她自己上手从皎然头上拔下一根簪子，重新束起了头发。
接下去的半场，但凡柴毁碰到和她相争的时候，就如半途丧失斗志，自己将球奉上了。
他脸上直到第二轮结束，还火辣辣的疼。
第二轮赢了，卢携英口中缓缓说道，“你们输了。”
柴毁嗯了一声，“我知道。”
他看向皎然，皎然已经飞奔到了穆衿身旁，好似在跟他说什么好笑的，穆衿则连忙让人给她把脉，应当是怕她受卢鸿的掌力所伤。
他输了。
应该愤怒不已。
可是望向皎然，他只剩下了失望。
他这样努力，可她连多看他一眼也不愿意。
“你拼尽全力，想要赢了我们这队，是为了什么？”
卢携英道，“那你呢，你不是也想赢我们？”
“我赢了你们，皎然就会和我在一起。”
卢携英没想到他的答案是这样，她说道，“我赢了你们，证明了我的实力，我就不用嫁给你了。”
柴毁也没想到她的答案是这样的。
原本已苍白了的面色，变得通红，气急败坏道，“我哪儿不好，你们一个个都不喜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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