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在系统终端面前，光屏照亮她的睫毛，却照不清她眼里的混乱。
那是她的“任务控制中心”。
冰冷、静默、恒温。
没有空气的波动，没有情绪的飘忽。
连脚步声都被地板吞噬。
而她，白瑾若，一直都在这里执行着“最精准的清除预案”。
直到今晚。
终端屏幕上，循环播放着那段监控片段——
春光拾居，房间昏黄的灯光下，米悦低头替周墨系上衬衫扣子。
她的手指一顿，抬头对上他的眼神。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一种快溢出来的温柔看着她，然后，轻轻把她拥进怀里。
不是程序设定的动作。
不是任务文件允许的互动。
那是——违例。
她盯着屏幕，喉咙紧了紧。
系统语音冷冰冰响起：“白瑾若，您的情绪曲线超标。请确认是否进入清除协议阶段。”
她没有动。
“您已连续三次中止预警响应，按规则——将启动执行人权限降级。”
她还是没有动。
下一秒，屏幕弹出系统指令：“是否删除‘周墨-米悦交互情境存档’以防污染扩散？”
她终于动了。
她按下“否”。
不是犹豫，而是拒绝。
她一字一句开口：“你们定义的错误，就从来不能是对的吗？”
屏幕闪了一下，系统似乎顿了顿，才回话：
“如果你不执行清除，那就是选择保留。”
她笑了。
第一次，像人一样笑——
不是社交反馈的弧度，而是那种，心口被撕开一点，情绪渗出来的笑。
她低声：“我不知道那是不是我失职。”
“但我知道，他不是错误。”
——
清除倒计时还在走。
数字一秒一秒跳动。
她背对着终端屏，手缓缓收紧，像要捏碎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命令世界。
——这一秒，她不再是观察者。
她只是——
动了心的人。
——
白瑾若没有回到系统终端。
她直接下楼，走进人间的夜，走进人间的风。
夜色已深，南大校园的路灯一盏盏亮着，把夜拉得温柔而不真实。
她站在图书馆前那条通往西门的小径上，风从湖边吹过来，带着水面潮湿的气息。
她等了一分钟。
然后她看到米悦从远处走来，抱着一叠图册，步履稳、表情平。
不是高傲，也不是漠然。
是那种——
只有确认了自己情绪的人，才会有的平静。
白瑾若走上前一步，站在她间前。
米悦停下，看着她，没说话。
白瑾若开口：“米悦，你觉得你懂周墨吗？”
米悦没有立刻回应，只是微微一笑。
“他不是你以为的那样。”白瑾若继续。
“那你以为我以为的是哪样？”米悦反问。
语气柔软，像雪压枝头，不轻不重，却压得枝条微颤。
“他是个创绘者。他不属于你们。”白瑾若盯着她，“他不是为爱情而生的。”
米悦垂眸，抬头，轻声道：“可他选择了我。”
白瑾若怔了一下。
米悦语气不紧不慢，却句句钉入：
“你说他不属于这里，可他活在这儿、笑在这儿、梦在这儿。”
“他有时候会画错线，有时候说话结巴，有时候站在我门外一夜没敢敲门。”
“你说他是‘非人’，可他比所有人都像人。”
白瑾若呼吸有一瞬凌乱。
“你不明白——”她试图解释，“他的能力一旦失控，他会崩塌。他……可能会不再存在。”
米悦没回答那句话，而是向前一步。
“我也许不懂他。”
“我只选择和他在一起。”
她眼神坚定，像春水初融，平静，却蕴含力量。
白瑾若喉咙像被什么卡住。
她第一次发现，这个女孩不是她资料里的“情绪不稳定体”，不是“绘画投射对象”。
她是个真真正正，用尽全力，在爱一个爱她的人。
而她——
自己这个“执行者”，却站在原地，他的画连一个位置都没留给她。
她低声问：“如果他注定不属于这里，你也看着他消失吗？”
米悦回望她，半晌没说话。
然后她反问：“你呢？”
“你以为他会回到你的身边吗？”
白瑾若心跳猛然加快。
这句话，像是一道电光，劈开她深藏的数据堤坝。
她没回答。
但她知道，她的沉默，就是答案。
——
米悦从她身边走过，把夜色留给了她。
白瑾若站着，没有动。
任风吹乱了她的发，也吹动了心里那一扇——
从未打开过的窗。
爱？自由？归属？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系统派遣来纠偏的监察者，是掌控情绪系统平衡的理性锚点。
可现在，她却分不清，到底是谁先错位了。
是周墨先“忘记归属”，还是她，先动了心？
她打开手机，启动系统终端，屏幕被夜光映得惨白，冷意透掌。
终端浮出指令窗口：
【监控报告更新：执行者白瑾若——“感情污染等级：中级偏上。”】
【建议：立即清除记忆，重置观察路径。】
她手指颤了一下。
系统再次弹窗：
【是否执行记忆清除？】
她没有点“是”。
也没有点“否”。
只是低头，像在看一张无法答题的试卷。
下一秒，系统屏幕闪烁，跳出一道新指令：
【提示：当前情绪值干扰判断路径，系统将启用预设清除流程，倒计时已同步。】
画面中，一个新的数据栏缓缓启动——
【距离创绘者记忆模块回收程序启动，50小时00分00秒。】
白瑾若屏住呼吸。
她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一旦启动回收流程——
周墨将不再是那个画得出情绪的他，不再拥有「感情具象力」。
他将失去「她在画里」的全部记忆。
而她自己——
作为失败监察者，也将被送回系统深层，终生封存。
她站在南大的风里，像是忽然失去了名字，也失去了功能。
有几个路人擦肩而过。
笑声、说话声、青春的影子，在她周围流动。
而她，却仿佛站在另一个时空的岸边。
那个女孩问过她：“你以为他会回到你的身边吗？”
她没敢回答。
但她知道——
自己，已经无法回到那个没有情感的世界了。
——
系统最终弹出指令框：
【授权编号：073·Z，将接手回收任务。】
【注意：073·Z为非常规清除模块，具备强制破维能力。】
白瑾若望着那一行字，喃喃出声：
“你们……真的打算，清除他了吗？”
光标在“确认”按钮上闪烁。
她却一动不动。
像是在等一个，可能永远不会来的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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