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仙桌上的鸡汤还冒着热气。白星轻手轻脚从东厢房出来，怀里的季阳刚哄睡，小被子角还沾着口水印。
她刚在桌旁坐下，就见李希夹着块鹿肉往嘴里塞，腮帮子鼓得像小松鼠，
忽然把筷子往碗沿上一磕：“爹，娘，你们给我闺女取个名呗？总不能一直‘丫头丫头’地喊。”
谢婶正给张红添汤，汤勺在粗瓷碗里碰出清响：“你这当爹的，早该操心了。”
她抬眼望了望窗外的槐树，暮色正从树桠间漏下来，“咱们桃河村，春天两岸桃花开得热闹，要不带个‘桃’字？”
李度吧嗒着烟袋，烟袋锅明灭间火星闪了闪：“桃河是咱根儿，孩子起名得记着老家。”
大海举着啃了一半的花卷凑过来，渣子掉在桌布上：“桃桃！跟我叠字名一样，好喊！”
小海跟着点头，手里的木枪还攥着，枪头戳了戳李希的胳膊：“桃桃妹妹，以后我教她打枪——不对，娘说女娃玩花绷子！”
惹得众人笑起来，陈萍用帕子捂着嘴，眼角弯成月牙：“叠字名好，听着软和。”
白星：“要不‘思桃’？思念的思，桃河的桃，既有念想，又有根儿。”
“总说‘树高千丈不忘根’，孩子名字里带个‘思’，挺好。”
李度忽然把烟袋往炕沿上一磕，烟灰簌簌落进铜烟缸：“就这么定了！李思桃，小名桃桃。”
他转头看张红，儿媳妇正抱着碗喝鸡汤，睫毛上还沾着水汽，“老三媳妇，你看行不？”
张红慌忙放下碗，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眼里亮晶晶的：“公爹起的名，哪能不行？桃桃，多好听啊，以后咱囡囡就叫这名字，听见没？”
她伸手戳了戳大海，“快喊妹妹桃桃。”
大海立刻扯着嗓子喊：“桃桃妹妹！阳阳弟弟！以后咱们四个一起玩！”
小海跟着瞎嚷嚷，木枪往桌上一放，“哐当”一声震得菜汤晃荡：“桃桃当小将军，阳阳当小兵！我保护她俩！”
谢婶笑着递给他一块鸡骨头：“先顾着吃饱吧，小皮猴。”
吃过饭，天边的晚霞已经褪成浅紫。李希站在院门口擦驴车，车轱辘上还沾着晌午带回来的泥点。
李秋挎着包袱往车上走，回头冲谢婶喊：“娘！明儿还得下地掰玉米，咱就先走了，等桃桃满月，我带几个鸡蛋来！”
谢婶往她包袱里塞了把晒干的蒲公英：“回去泡水解暑，比喝凉水强。”
驴车“吱呀”一声启程，李希甩了甩柳鞭，驴蹄子踩在青石板上“哒哒”响。
大海和小海趴在车窗边，冲院子里的人挥手，小海的裤腿还短着，风一吹就露出半截小腿：“奶！以后我带桃桃去摘黄瓜！”
等李希把最后的亲人送回原地，回到小院时，月亮已经爬上屋脊。
秋风“咴咴”叫了两声，他先去井边打了桶水，木桶“咕咚”沉进井里，捞上来时桶壁凝着水珠。
他蹲在驴棚边，看驴低头“吧嗒吧嗒”喝水，尾巴甩得啪嗒响，忽然想起闺女刚出生那天，自己蹲在产房外也是这么紧张，手心攥出的汗比这井水还多。
干草堆在墙角码得整齐，他抱了一大捆丢进食槽，草叶间还带着阳光的味道。
驴凑过来拱了拱，他伸手摸了摸驴耳朵，毛茸茸的，跟闺女的小手掌似的软。
院子里的石板路被他踩得“沙沙”响，路过厨房时，还能闻到残留的鹿肉香，混着灶膛里没灭透的草木灰味，暖烘烘的。
推开门，东厢房的油灯还亮着，昏黄的光裹着张红哄孩子的轻声细语。
桃桃躺在小摇篮里，襁褓角绣着谢婶新缝的桃花，粉嫩嫩的花瓣歪歪扭扭，倒像刚学步的小娃娃。
张红抬头看见李希，指了指摇篮，又朝他招招手：“轻着点，刚哄睡。”
李希脱了鞋，手脚并用地爬上炕，膝盖压得炕席“簌簌”响。
他趴在摇篮边，鼻尖几乎碰到闺女的小脸蛋，刚出生三天的小人儿皱巴巴的，
眼皮上还沾着点胎脂，却让他心里软得跟棉花似的：“桃桃，嘿嘿，我闺女真俊……”声音哑哑的，像含着颗没化的糖。
张红戳了戳他的后背，绣花针在手里晃了晃——她正给桃桃缝小肚兜，红布上才绣了半朵桃花：“瞧你那不值钱的样，跟没见过闺女似的。”
话虽这么说，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针尖穿过布料，“噗”地扎进绷子里，
李希忽然想起爹常说的话：“人啊，就像树，根扎在哪儿，心就落在哪儿。”
他伸手摸了摸桃桃的小脚丫，脚趾头粉粉的，像刚摘的小山桃：“等桃桃长大了，咱们能有机会带她回桃河村看看吗，让她知道咱的根在哪儿。”
窗外的风掀起窗纸，“哗啦”一声，油灯晃了晃，光影在桃桃脸上跳成小光斑，像撒了把碎星星。
张红把肚兜往旁边一放，吹灭了油灯。黑暗里，李希听见摇篮“吱呀”响了两声，闺女轻轻哼唧了一下，又安静下来。
他往媳妇身边蹭了蹭，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奶香——是刚才喂桃桃时沾的，混着灶间的烟火气，让这闷热的夏夜忽然变得安稳。
“睡吧，明儿你得去山里帮白星砍点柴”张红的声音带着困意，指尖碰了碰他的手，掌心还有白天赶车磨出的茧子。
李希望着窗外的月亮，听着远处传来的蛙鸣，忽然觉得心里满当当的——有媳妇，有闺女，
有这热热闹闹的院子，还有爹起的“思桃”二字，像把桃河的水、老家的风，都揉进了闺女的名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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