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日记本偷偷藏了起来，接着又去了阁楼上。
母亲依旧在睡觉，我站在小小的窗户前，望着外面的风景。
远处是一条很大的江，此刻，江上正是一轮明亮的皎月。
我的内心久违地感到了平静，我俯下身，轻轻抚平了母亲紧皱的眉头。
会好起来的，我想。
我悄悄翻看了阁楼木板里的书籍。
都是一些心理学类的书籍，只不过书籍十分破旧了，书页发黄变脆，一碰就掉。
不知道到什么时候，我也睡着了。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耀在我的脸上的时候，我醒了。
我这才发现，我居然在昨晚坐着睡着了。
尽管我的身体很疲惫，但大脑却异常清醒。
我看着面前摊开的书，又小心翼翼地合上。
以后我可以经常来这里看这些书。
母亲已经下楼了，她最近精神都很正常，甚至……有些过于兴奋。
这总归也是一件好事，说不定，将来的某一天，我们真的会熬过去。
简单吃了早饭，母亲带我去了江边。
我看着底下的滚滚流水，风吹在我的脸上，闻着青草的香气，顿时感觉心旷神怡。
在空旷的别墅里待久了，外面的世界对我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母亲已经一个人孤独地跪在一个坟墓前了。
她小心翼翼地放上那束花。
“那是什么花？”我问她。
“无尽夏。”她说。
“无尽夏……？”
“我与绿色合葬于延绵不尽的夏。”她用抹布轻轻擦拭着那个墓碑。
我看见上面写着：吾弟龙傲天之墓。
“龙傲天是谁？”我问。
“我弟弟。”她的眉眼之间全是柔情。
所以……母亲还有一个弟弟吗？
“齐夏。如果我有能够复活人的能力就好了。”母亲神色恍然，“江月明说，夏天是最具有生命力的季节，最「生生不息」的季节，可是弟弟……却死在了夏天。”
“我的名字跟夏天有什么关系吗？”我问。
“当然有啊。”母亲难得欣慰地摸摸我的头，“齐夏，好好活下去，如同夏天一样「生生不息」地活下去。”
“可是，”我看着母亲，“无尽夏的花语是：即使是短暂分离，我们终将再次相遇。你放这些花……”
“是的，好孩子。”母亲把墓碑前的无尽夏摆放好，“你要记住……”
“只要想念，就会相见。”
“无尽夏连绵不绝，「生生不息」，即使短暂分离，只要想念，我们终会再次相遇。”
“这世间所有的相遇，都是久别重逢。”
“是嘛……”我呆呆地看着母亲，“可是人死了不能复生啊。”
“那是因为你没有遇见那个让你不顾一切、甚至愿意付出生命的人。”母亲平静地看着我，“「相遇」的形式，不止一种。”
“可以是在现实里，可以是在「梦中」，甚至可以自己幻想……”
我看着母亲磕磕绊绊地站起来，试图想去抚摸那个照片，却差点绊倒，差点栽倒到坟墓上。
我连忙扶住了她，“小心点。”
她踉跄着稳住身体，摇摇头：“我没事。”
我看着她，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却跟一个迟暮老人一样。
我叹息一声，扶着她离去。
最后回头看了那一眼坟墓前的无尽夏。
很好看。
只是我不知道的是，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无尽夏。
往后的每年7月23日，龙傲天的坟墓前，再也没有出现过无尽夏。
——
又是一年冬。
屋外结了冰，外面飘着雪。
我站在楼上，看着父亲和母亲说了很久，最后母亲沉默地回到了她的房间。
我听见了她收拾东西的声音。
我推开她的房门，看见她提着一个行李箱，手里还拿着那本《房思琪的初恋乐园》。
“去哪？”
“齐夏，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她说。
“你骗我。”我指着她的书，“这本书如此重要，你轻易带着它，一定是准备再也不回来了。”
母亲沉默了许久，她看着外面飘飞的雪花，最后缓缓点了点头。
“是的，齐夏……我要走了。”
“去哪……？”我的嘴唇开始不自主地颤抖。
“去外面美好的世界……去奔向……自由。”
“不带我吗？”
她摇头：“齐夏，齐渊他不会同意的。”
“那你就要一个人把我抛弃在这里吗……”我攥紧了拳头。
“齐夏，照顾好自己。”
我缓缓摇头。
“你不要我了吗？妈。”
我走上前，试图拥抱她。
“抱抱我……可以吗？”
我看见，她艰难地扭过头，摇摇头。
“为什么……？”我看着她。
“齐夏，对不起。”
“我不要对不起。”我摇头，“别走好吗？我求你，我求你了，好吗？不要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我不想一个人孤单地呆在这里……我真的求你了……”
我走过去，抱住了她。
她的身体也在剧烈颤抖着，我看见，她在偷偷地擦眼泪。
“妈，不要走好不好？我会努力快快长大的，我到时候一定做一个乖乖的小孩，好好孝顺你。”
“我可以攒钱，给你买一个大房子，每天给你做好吃的。”
“妈，我以后要读心理学专业，成为一个心理学硕士，这样，我就可以治疗好你的心理疾病了。”
她哭着摇头。
“齐夏，你不懂的。”
“我为什么不懂？！”我对她哭喊，“你走了……你走了以后，我的被子永远都没有人给我叠了……我再也吃不到你亲手给我做的饭了……”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关心我了……再也没有人在我哭的时候逗我笑了……再也没有人会在我发烧的时候送我去医院了……”
“妈，”我哭着对她说，“你走了，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人愿意这么无条件地对我好了！”
泪水弥漫双眼，我死死地抓住母亲的手，“妈，以后我们还要一起过很多生日对不对？！我们还要一起过年对不对？！我们要一起放烟花，一起奔赴美好未来对不对？！”
母亲缓缓推开了我。
手指的动作缓慢而轻柔，像是在和这个家，和我做最后的告别。
我站在一旁，看着她的侧脸，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此刻格外明显。
我要失去妈妈了。
妈妈不要我了。
妈妈走了。
她的身影越来越小，缓缓消失在了大雪之中。
又是一个骗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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