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间词.其一
风在节上打了个结
便有蝉蜕坠入青苔
去年的月光还挂在梢头
像未拆的信
你走过时
竹影在衣襟洇开淡墨
露水正啄食新叶的卷边
而我数着你的脚印
一一嵌进石缝
笋尖顶破陈年旧事时
我们曾数过竹节
说每道年轮都是重逢的刻度
如今南风解开第三道绳结
某片叶子突然停在半空
你留下的半截竹笛
正被蚁群抬往深处
笛孔里长出的菌丝
已悄悄
织好了下一场雨的形状
暮色漫过第七座竹桥时
我数着水里的碎月
像数你未写完的信
每片竹叶落下
都带着潮湿的回音
竹露打湿灯芯的夜晚
总有人沿着笛声走来
鞋跟敲着青石板
一步，一响
都是去年的月光
竹间词.其二
月光把影子浸在露水里
竹竿挑着半透明的夜
有人踏过枯叶的脆响
像拆一封潮湿的信
苔痕在石缝里洇开
如未干的墨迹
风穿过竹节时打了个结
漏下三两星碎雨
笋尖顶破陈年的沉默
带着土腥的呼吸
而旧竹仍垂着空壳
装着去年的蝉鸣
你走过时裙角扫过竹枝
惊起一片叶的颤抖
那些未说的话
都长成了新竹的节
雾从溪谷漫上来时
我们的影子开始重叠
像两竿竹
共用着一片潮湿的月光
风停了
竹影在青苔上写诗
每一笔都带着露水的重量
而我们的脚印
正慢慢被新的落叶覆盖
像从未走过这竹林
竹间词.其三
晨露在叶尖悬成半透明的钟
敲碎时 惊起三两只青蛉
翅尖沾着雾 掠过苔痕的秤
称量整个山谷的寂静
新竹把影子浸在溪里浣洗
根须在石缝里 练习写信
用潮湿的笔触 摹画云影
落款处 洇开半阙蝉鸣
风穿过竹节 像读旧信
每一声 都带着褶皱的轻
阳光被筛成碎银 铺满路径
我踩着光斑 走成你的剪影
忽然有竹叶 落在发间
替未说出口的 轻轻应
暮色漫上来时 竹影渐浓
而某个瞬间 风停得很轻
像你曾站在 竹林尽头
衣袂拂过 带露的安宁
所有未完成的 都长成笋
在来年春天 悄悄拔节 发声
雾又起了 漫过竹的腰身
把整个黄昏 泡得很静
我数着竹节 数到某一根
忽然明白 有些等待 本就是风景
竹间词.其四
风穿过叶隙时总带着犹豫
像未写完的信悬在笔尖
每片叶子都举着半透明的月光
把影子叠成褶皱的信笺
竹节在夜里悄悄拔响
是谁数着年轮 轻叩虚空
露水从梢头跌进蝉鸣的缝隙
惊起星子 坠入苔痕的梦境
我踩着碎银般的月光前行
听见笋尖顶破春泥的脆响
如你转身时 未说出口的尾音
在青竹竿上 旋成一圈圈浅晕
云影漫过竹梢的刹那
恍惚看见你素色的裙裾
与竹叶一同轻颤
把呼吸 织进风的经纬
待晨雾漫过石阶
所有低语都长成新竹
在晨光里 微微倾斜
像你当年 未说出口的
那句 再见
竹间词.其五
月光把竹影裁成细条
垂在青石上的 是淡绿的梦
风过时 叶尖挑着的露
便跌进虫鸣里了
竹节在暗处数着年轮
每圈都藏着云的倒影
有幼竹踮脚张望
把新叶卷成小小的信
托流萤捎给远山
石缝里冒出的苔
悄悄爬上竹的脚踝
像祖母的皱纹 温软地
裹住时光的根须
偶有竹枝轻叩窗棂
是昨夜的雨 还在叶尖打盹
惊醒了沉睡的蛛网
网住半粒星子 半粒晨光
我坐在竹影里
看一只甲虫 沿着竹节
爬过整个夏天
它的触须 碰落了
竹间漏下的 细碎阳光
像撒了一把 会发光的盐
暮色漫上来时
竹叶开始低语
说云的去向 说雨的重量
说每片新叶 都是
天空写给大地的 短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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