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秀芳交来的剧本稿还带着墨水味，苏青坐在老仓库的破办公桌前，指尖划过《钢铁保尔》的标题，眉头渐渐拧紧。
阳光透过新换的玻璃照在纸页上，主角赵铁柱在技改关键时刻没能送母亲去医院的段落，让他眉头紧皱，这段落乍一看没毛病，但是仔细一想，有负面情绪在里面。
\"陈大姐，你来一下。\"苏青敲了敲木板台，回声在空旷的仓库里打转。
陈秀芳夹着快板跑进来，辫梢的红头绳晃得人眼花：\"苏科长，剧本哪儿不合适？我还加了段赵大柱熔铁锅的重头戏呢！\"
\"就这一段。\"苏青指着母亲病逝的情节，\"赵大柱因为忙工作，没顾上送母亲看病，这不行。\"
\"咋不行？\"陈秀芳的快板磕在桌角，\"这叫舍小家为大家，报纸上常登这种先进事迹啊！\"
\"登报是登报，唱戏是唱戏。\"苏青推了推剧本，\"戏里出现工人家属病逝的情节，容易让观众觉得干革命工作没好报。\"他没说更深层的担忧——未来那些被批判的\"伤痕文学\"，源头往往就是这类\"牺牲\"叙事，\"你必须改成积极的。\"
陈秀芳咬着嘴唇不说话，眼里透着委屈。
许富贵正在隔壁擦放映机，突然探出头：\"苏科长说得对。长春厂拍《白毛女》时，喜儿她爹是被地主逼死的，咱们这是工人戏，不能让工人自己'逼'死亲人。\"
\"那咋改？\"陈秀芳搓着衣角，\"赵大柱的妈总得有点戏份吧？\"
\"改成喜事。\"苏青拿起笔，在剧本上划拉，\"赵大柱评上先进，厂里奖了两斤鸡蛋。他想给妈补身体，结果妈偷偷把鸡蛋煮了面，端到车间庆功会上——这叫母子同心为生产，多好！\"
陈秀芳盯着修改后的段落，突然笑了：\"哎！这比原来的还感人！赵铁柱端着鸡蛋面哭，台下工人也得跟着掉泪！\"
\"记住了，\"苏青把剧本推回去，\"咱们的戏里只能有幸福的眼泪，不能有委屈的眼泪。\"
许大茂扛着舞台灯路过，听见这话插嘴：\"苏哥，《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保尔也生病啊......\"
\"保尔那是钢铁意志！\"苏青立刻反驳，\"咱们这话剧叫《钢铁保尔》，就是要学保尔的劲儿，病了也要炼钢！\"他故意把话剧名往名着上靠，心里清楚借用经典能省掉以后无数审查麻烦。
剧本改定后，苏青把编排工作扔给陈秀芳和李淑兰，自己则常往杨厂长办公室蹭茶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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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聋老太太算计吴香莲那笔存款未遂，反被吴香莲做戏吓退之后，这后院就彻底没了人气。
吴香莲憋着口气搬到前院，临走前把老太太的煤炉封得死死的，心里想着：\"算计我，如今也别想我再踏进来半步。\"
老太太本就年迈，腿脚不便，没了吴香莲搭手，屋里的尿盆常是满了又满，馊饭剩菜堆在墙角，苍蝇嗡嗡地绕着发黑的窝头飞。
她自己也犯倔，宁愿啃硬窝头，也不肯开口求前院的人，身上的衣裳从吴香莲离开后就没洗过，早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出事前两日，吴香莲去后院倒垃圾，见老太太的窗户糊纸破了个洞，屋里黑黢黢的没动静。往常老太太总爱搬个小马扎坐在门口，见人就用漏风的牙床念叨\"世道不好\"，可这两天连院门都没出。
吴香莲心里犯嘀咕，却想起上次被老太太拿拐棍戳着脊梁骂\"白眼狼\"，便咬咬牙走了。
直到第三天清晨，她去公共水龙头打水，还是没见老太太出门，看见老太太的门虚掩着——往常老太太最惜命，这也太反常，这不会死屋里了吧。
吴香莲的心猛地一沉，没想太多推开老太太屋门，一股酸腐气直冲脑门。
\"老太太？\"她试探着喊了声，没有得到回应。只见老太太蜷缩在炕上，花白的头发黏在汗湿的额头上，嘴里含糊地哼唧着。
她壮着胆子摸了摸老人的额头，烫得像块烙铁，再探鼻息，只剩游丝。炕边的陶碗里泡着发黑的窝头，碗沿爬着蚂蚁，墙角的尿盆早漫了出来，秽物在地上结了层硬痂。
\"这是烧糊涂了！\"吴香莲吓得手一抖，想起大院里的男人都在上班，转身就往街道办跑。
转身出屋门隐约听见老太太说：\"金镯子......我的金镯子......\"
秋阳晒在背上，她往街道办的路上却跑得浑身发冷，脑子里全是老太太翻着白眼的模样。
街道办的木门被撞得山响，王主任正往黑板报上刷浆糊，抬头见吴香莲脸色煞白，刷子上的浆糊滴在鞋面：\"慌啥？被狼追了？\"
\"咱们院的后......后院老太太......\"吴香莲扶着门框喘气，袖口还滴着水，\"我三天没见她出门，推门一看......烧得直说胡话！\"
王主任把刷子往桶里一扔，浆糊溅起老高：\"三天没出门？发烧多久了？\"
\"我也不知道啊......\"吴香莲绞着围裙，\"她往常不让人进门，上个月还拿拐棍打我......\"
\"糊涂！\"王主任手指着她她的额头：\"再怎么着也是条人命呐！\"她转身冲里屋喊：\"小李！小张！带上板车跟我走！\"又抓过搪瓷缸子灌了口水，压低声音说：\"这人要是死了，街道和你们大院都脱不了干系！\"
一行人跨过院门，直奔后院老太太屋。王主任指着后院对俩干事喊：\"快你俩一起搭把手！把人抬到板车上赶紧送医院！\"她推开老太太屋子被味道冲的忙捏着鼻子，看见炕上的景象，眉头拧成个疙瘩：\"这个阎埠贵，咋管的大院？吴香莲你也给我进来。\"
吴香莲听见王主任的喊声手一抖，匆忙进屋：\"王主任，我......\"
\"你看看这屋！\"王主任指着地上的秽物，\"这百来号人的大院，连个孤寡老人都看不住？发烧两天才发现，要是晚一步人就没了！\"板车碾过门槛时，她回头补了句：\"明天街道开会，等老阎下班回院子，你帮着通知阎埠贵明儿去街道做检讨！我倒是要看看他是咋管的大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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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苏青推着自行车进门时，吴香莲正蹲在墙根，围裙揉成团。\"苏科长，\"她抬起慌乱的的眼神，\"老太太怕是不行了......\"
\"啥不行了？你慢慢说。\"苏青支起自行车，扫了眼周围着看热闹的邻居。
\"我三天没见她出门，\"吴香莲声音发颤，\"想着她骂我白眼狼还经常让我赔钱，就没敢去......今儿推门一看，老太太烧得跟火炭似的......\"她突然拔高声音，\"王主任骂一大爷没管好院子，说要一大爷明儿去街道做检讨！\"
阎埠贵正蹲在自家门槛上砸烟锅，听后烟丝撒了一地：\"完了完了，这老太太好好的咋就生病了呢，香莲妹子王主任真要我去做检讨？\"
\"慌啥？就一个检讨而已，你还能阻止老人生病？\"苏青踢了踢他的烟锅，\"明儿你就去街道办，就说老太太性子倔，平常不让人进门。不爱让人管着。\"他压低声音，\"再主动承认错误，就说：以后每礼拜查访孤寡老人的章程，王主任要的是态度。\"
阎埠贵抬眼看他，烟锅在手里晃：\"这......能行吗？\"
\"指定行。要撤了你这个一大爷，白天就不会说让你做检讨了。\"苏青拍了拍他肩膀，\"你主动承认错误总比王主任来批评你来的强。你也别等明天了，现在就去找王主任。认错态度要好。\"
\"行，我听您的。\"阎埠贵思虑片刻说道。
这时傻柱拎着保温桶从屋里出来，老太太生病没人管他也听见了，到底心软了：\"苏哥，我熬了米汤，要不我现在去医院给老太太送去？\"
\"去吧。\"苏青看着他跑向医院的背影，总不能老太太生病大院没有一个人去慰问吧？这被别人知道了，还不戳他们院子所有人的脊梁骨？
又望了望王主任临走前在大院里的板报上补的那句\"尊老爱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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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埠贵揣着刚出炉的检讨书上街道办时。他在门口徘徊了三圈，才用袖口擦了擦眼镜，推门进去。王主任正在核对着账本，听见动静头也没抬冷到淡：\"是老阎啊，你这下班了不好好做饭吃饭，找我有事？我记得我让吴香莲通知你明儿来。\"
\"王主任，我......我来检讨。\"阎埠贵低头盯着自己的布鞋尖，声音比蚊子还小。
王主任放下算盘，手指在账本上敲出声响：\"哦？想起检讨了？白天在你们大院，我可是扯着嗓子喊的。\"
\"是是是，都怪我管理不善......\"阎埠贵搓着手，袖口露出打了补丁的衬里，\"老太太这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偷偷抬眼，见王主任脸色缓和些，才敢接着说，\"可这老太太性子也倔，平常不让人进门，上个月还拿拐棍打跑了给她送水的吴香莲......\"
\"性子倔就不管了？\"王主任挑眉，\"万一真死在屋里，你担待得起？\"
\"担待不起，担待不起......\"阎埠贵连连点头，他把检讨书递给王主任，\"我写了检讨，还想了个章程——以后院里的孤寡老人，我每礼拜，不不，我三天就去看一次，送水送煤，绝不漏掉一个！\"
王主任接过检讨书，内容全是思想觉悟不高，缺乏阶级感情之类的套话，末了还画了表格，写着\"每周三、六查访孤寡老人\"。她看着阎埠贵紧张得发抖的手，突然笑了：老阎啊，我知道你白天上班，下班还得管大院。也很辛苦，有时候没顾得上，出了纰漏，我能理解。\"
\"不辛苦，为人民服务嘛......\"阎埠贵腰板挺了挺。
\"这样，街道办刚到了批救济物资，\"王主任打开柜子，拿出包红糖和两尺布票，\"你拿回去，给老太太熬点糖水，也算是街道的心意。\"
阎埠贵眼睛一亮，伸手去接又缩回来：\"这......不合适吧？\"
\"有啥不合适的？\"王主任把东西塞进他手里，\"以后多盯着点院里的老人，别再出这事了。我今儿可是被老太太的样子吓得不轻！再迟几天，人都没了。\"
\"哎！保证完成任务！\"阎埠贵把红糖和布票小心翼翼揣进怀里，\"王主任放心，我明天就去买个小本本，专门记着哪家老人该送水了......\"
走出街道办时，阎埠贵觉得阳光都柔和了许多。他摸了摸怀里的红糖，盘算着给老太太送过去时，该怎么说这是\"街道关怀，大院集体努力\"的结果。
回到四合院时，傻柱正端着空碗从医院回来：\"一大爷，老太太喝了半碗，高烧好像也退点了。\"
阎埠贵挺了挺胸，从怀里掏出红糖：\"这是街道王主任给的，等老太太好转，你给老太太冲水喝。\"他故意把\"街道王主任\"几个字说得特别响。
苏青坐在葡萄架下看报纸，见他回来便问：\"咋样？\"
阎埠贵凑过去，压低声音：\"多亏了你出的主意！王主任夸我态度好，还给了红糖布票......不过这以后，得多看看后院老太太了。\"他看着苏青带深意眼神，突然觉得这红糖水，喝起来怕是没那么甜——毕竟拿了街道的好处，以后这查访老人的差事，是再也躲不掉了。
苏青也笑着，阎埠贵有没有办法推掉？也没见读者发表意见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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