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爱尔兰荒原的薄雾般漫过河谷时,我(塔顿·芊倕)正蹲在支流边打磨那块云纹铁。水洼里的倒影晃荡着,映出我沾着铁屑的侧脸——鬓角新添的白发在水汽里格外扎眼,那是去年在约克郡躲避追兵时,一夜之间冒出来的。身后青杨林的轮廓浸在水里,像无数把倒插的剑,让我想起都柏林城堡军械库里那些蒙尘的古剑,剑鞘上的鸢尾花纹章,曾是我血脉里最耀眼的印记。
“塔顿,这铁真能烧出云纹?”莉齐抱着捆松脂跑过来,发梢沾着的草籽落在我磨铁的石板上。她腰间的茜草汁包红得像团火,是昨天特意去镇上染坊讨的,说要给剑穗染上爱尔兰荒原石楠花的颜色。这姑娘总说我讲的故国故事里,石楠花海最让人神往,却不知那片紫色花海下,埋着多少王室后裔的枯骨。
科林抱着她的橡木盾坐在岩石上,盾面新镶的云纹铁边被露水打湿,泛着冷光。她用细布擦拭盾角时,指尖的薄茧蹭过铁面,发出“沙沙”声,像极了当年我父亲擦拭王冠的模样——那时他总说,王室的器物要带着人气,才不会沦为冰冷的摆设。“塔顿,杰克师傅说云纹铁里要掺点锡,才能刚柔相济。”她忽然抬头,阳光透过她的发隙落在盾面,映出细碎的光斑,“就像您说的,复国不是只靠蛮力。”
基兰蹲在临时搭起的土灶旁,正往炭里掺艾绒。这孩子从杰克师傅那里学了手“引火诀”,说火要烧得“外烈内稳”,像潜伏的勇士。“胖掌柜送的云纹铁是三年前从爱尔兰矿脉运过来的,”他往灶里添了把碎炭,火星子“噼啪”窜高,“他说这种铁遇冷会显出云纹,跟塔顿您描述的王室古剑一模一样。”
我握着铁钳翻转云纹铁,铁面被磨得发亮,映出河谷对岸的峭壁——那里有个隐蔽的山洞,是我们秘密武库的入口。上周我带着科林他们清理时,在洞深处发现了块刻着鸢尾花的石砖,当时我的手抑制不住地发抖,那是我祖父流亡前,亲手盖在秘密军械库地基上的记号。
“铸剑先铸心。”我用指尖在铁面上划出一道浅痕,“这铁含锡量正好,既不会像纯铁那样脆,也不会像熟铁那样软。就像我们,既要藏住复国的锋芒,又不能丢了抗争的骨气。”莉齐闻言往灶里添了块松脂,浓烟裹着松油香气漫开来,呛得基兰直咳嗽,却让火焰染上琥珀色,像都柏林城堡壁炉里的火,曾映着我妻儿的笑脸。
去年离别时,小儿子约翰刚满五岁,攥着我的手指问“父亲要去很远的地方吗”,妻子瓜达卢佩把绣着鸢尾花的手帕塞进我行囊,说“带着它,就像我们在你身边”。此刻那方手帕正压在我的干粮袋下,边角已经磨破,鸢尾花的丝线却依然鲜亮,像暗夜里的星。
科林忽然把盾往地上一顿,站起身时,盾面铁边撞在岩石上,发出“当”的脆响,惊飞了崖壁上的水鸟。“我来拉风箱。”她走到风箱旁,双手握住木柄,深吸一口气,“杰克师傅说,风箱力道要匀,火太急会伤铁,太缓则炼不透。就像塔顿您说的,积蓄力量要循序渐进。”
她拉动风箱的瞬间,火苗“腾”地窜高半尺,把我们的脸映得通红。我望着她年轻的侧脸,想起十七岁的自己,那时正站在父亲的军械库里,第一次握住王室古剑,剑柄的鲛鱼皮被无数先辈的手磨得发亮,冰凉的触感里藏着滚烫的血脉。
“给剑起个什么名字好?”莉齐蹲在我旁边,用树枝在地上画剑的样子,“叫‘鸢尾’怎么样?塔顿您说过,那是爱尔兰的国花。”基兰立刻摇头,手里的树枝敲着土灶沿:“得叫‘破岩’!您看这河谷的石头多硬,我们都能凿出山洞,这剑也该有劈开阻碍的劲!”
科林拉动风箱的手顿了顿,额角的汗珠顺着脸颊淌进衣领,她的声音混着风箱的“呼嗒”声,却异常清晰:“叫‘共生’吧。铁和木能共生,我们和塔顿的理想也能,这剑是大家一起铸的,少了谁都不行。”
我把云纹铁放进炉膛时,火苗立刻裹了上来,像无数只手托着它。铁的颜色从青灰变成暗红,再到透亮的橘红,表面锈迹剥落,露出内里细密的纹理,真的像云絮在流动。“再等片刻。”我按住想凑近的基兰,“得让铁心烧透,就像我们的信念,不能有半点虚浮。”
莉齐忽然从竹篮里掏出麦饼,切成四份分给我们。她的麦饼里夹着芝麻,咬起来“咯吱”响,芝麻香混着松脂烟味,让我想起瓜达卢佩做的燕麦饼,约翰总爱把芝麻撒得满脸都是。“杰克师傅说,铸剑时要垫垫肚子,不然力气会被火吸走。”她把最大的一块推给我,“塔顿您昨晚又没睡好,眼窝都深了。”
当红热的云纹铁被夹出来时,河谷仿佛都亮了几分。我把它放在临时铁砧上——那是块从黑风寨山洞拖出的粗铁块,表面留着斧头砍痕,倒像块天然的锻剑石。科林放下风箱,拿起杰克师傅打磨的小锤,她的手在抖,却握得很稳,锤柄上的汗渍被火烤得发亮。
“第一锤定形,要稳。”我握住她的手腕,引导小锤落下。“当”的一声,火星子“哗”地溅起来,落在我们裤脚,烫出小黑点,却没人在乎。铁坯在锤下变形,像被驯服的云,顺着我们想要的弧度延展。我忽然想起父亲教我铸剑时说的:“每一道锤痕都是誓言,要让铁记住你的决心。”
基兰举着大锤站在旁边,眼睛瞪得溜圆,等我点头后,他憋足劲砸下去。大锤落下时,铁砧都在颤,铁坯上的云纹被震得更清晰,像活了过来,在红热的铁面上流动。莉齐蹲在铁砧旁,用沾了茜草汁的布擦过铁坯边缘,红色汁液遇热蒸发,在铁面留下淡红痕,像给云纹镶了道边,让我想起王室古剑上的宝石镶嵌。
“淬火!”当铁坯呈现剑的雏形时,我喊了一声。科林拎起水桶,将支流的冷水泼在剑坯上——“刺啦”一声,白汽腾起,裹着铁腥气和水的凉意,在我们面前凝成雾帘。透过雾帘,剑坯颜色迅速变暗,表面云纹彻底显现,青黑底色上银白纹路流动,真的像爱尔兰荒原上空的云,曾映着我策马奔腾的少年时光。
雾气散去后,科林小心翼翼拿起剑坯,剑刃弧度恰到好处,握柄处被她敲出三道浅痕——代表我们四个。“您看这里!”她举着剑对阳光,云纹在光里流动,“像不像塔顿说的,都柏林城堡上空的晚霞?”莉齐凑过去,忽然指着剑格笑出声:“这里有个小月牙,是基兰敲偏一锤弄出来的!”
基兰挠挠头,接过剑坯用细砂纸打磨边缘:“歪了才好,独一无二。就像我们的事业,虽然曲折,却会成为传奇。”他的动作很轻,像抚摸珍宝,“等复国那天,这剑得摆在王室军械库最显眼的地方。”
夕阳西下时,“共生”剑终于成型。剑鞘是莉齐用青杨木做的,上面刻着我们的名字:塔顿·芊倕、莉齐、科林、基兰,每个名字旁都刻着杨叶和小小的鸢尾花。科林把剑插进鞘,再拔出来时,剑刃在晚霞里闪着冷光,云纹随光线变幻,像藏着一整个爱尔兰的天空。
河谷的风渐渐凉了,带着水汽吹过脸颊。我靠在铁砧上,看着他们三个围着剑说笑,科林的盾斜倚在旁,盾上云纹铁边与剑上云纹遥相呼应,像对老友。远处青杨林在暮色里化成墨绿,树梢叶子“沙沙”响,像爱尔兰荒原的风,曾拂过我祖父的墓碑。
“明天把剑拿给杰克师傅看看。”基兰用剑鞘碰了碰科林的盾,“他肯定会说,比他年轻时铸的任何一把都好。”莉齐把染好的茜草色剑穗系在剑柄上,红得像石楠花:“以后这剑由科林带着,她的盾能护着我们,剑能劈开前路。”
科林握着剑柄,轻轻挥动,剑刃划破晚风,发出“咻”的轻响。她脸上沾着铁屑和烟灰,却笑得比晚霞亮:“不,是我们一起带着。‘共生’,少了谁都不行。”
我望着天边最后一抹霞光,落在“共生”剑的云纹上,把流动的云染成金红。忽然明白,所谓铸剑,铸的不只是铁,更是人心——是科林握锤时的稳,基兰抡锤时的勇,莉齐染穗时的细,也是我们围在铁砧旁,被火星溅满身却依然开怀的暖。这暖,比都柏林城堡的壁炉更炽热,比王室血脉更坚韧。
河谷支流缓缓流淌,映着我们的影子和新生的剑。远处传来杰克师傅的呼喊,大概是来催我们回去了。科林背起盾,腰间挂着“共生”剑,铁与木的碰撞声在河谷回荡,像首刚写好的歌。我摸了摸干粮袋下的鸢尾花手帕,仿佛听见瓜达卢佩说“我们在等你”,听见约翰喊“父亲快回家”。
路还很长,藏在河谷山洞里的云纹铁还有很多,要铸的剑也还有很多。但只要这“共生”的火不灭,只要我们四个的影子还依偎在一起,爱尔兰的鸢尾花,总会有重新绽放的那天。我跟上他们的脚步,风里带着松脂和铁的味道,像极了希望在生长。走在最前面的科林忽然回头,盾面的云纹铁边反射着最后一点天光,她笑着说:“塔顿,您看这河谷的路,越走越亮了。”我望着她身后铺开的光影,忽然觉得,那些抛妻别子的隐忍,那些韬光养晦的孤寂,在这一刻都有了归宿——它们将随着这把“共生”剑,融进每一道锤痕,每一寸锋芒,最终在爱尔兰的土地上,开出比石楠花更热烈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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