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蒿等人狼狈离去带来的短暂喧嚣，很快被禁地内更为沉重的寂静所吞没。那摊碎裂的青瓷粉末静静躺在地上，如同一个冰冷的注脚，诉说着一段无人知晓的过往盟约的终结。
但此刻，无人有暇深究其中意味。所有人的心神，都系于阵法中心那气息愈发微弱的身影之上。
强行苏醒，碾碎瓷盏，似乎耗尽了曦儿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几乎与身上覆盖的灵液光泽融为一体，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滞，仿佛下一刻那缕微弱的生机之火就要彻底熄灭。就连世界树深处渗透出的那丝生机流光和守陵族生机露的力量，都难以再感应到她体内明显的回应。
“姑娘！”禾箓长老扑到床边，手指颤抖着探向曦儿的鼻息，感受到那几乎无法察觉的气流，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长老！生机流逝太快了！我们的阵法…快要维持不住了！”主持阵法的一位老者嘶声喊道，嘴角溢出了一丝鲜血，显然已到极限。周围其他守陵族人也个个面色惨白，摇摇欲坠。
常规的手段，甚至族中圣物，都已无力回天。曦儿的伤势太重，本源透支得太彻底，她的生命已如同断线的风筝，正在坠向无可挽回的深渊。
绝望的气息，如同冰冷的潮水，弥漫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难道…拼尽一切换来的曙光，最终还是要熄灭吗？难道这位为这个世界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的姑娘，终究无法看到晨曦照耀的那一刻？
禾箓长老死死攥紧了拳头，枯瘦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她看着曦儿那安静得令人心碎的容颜，眼中闪过剧烈的挣扎，最终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所取代。
“不！绝不能！”她猛地抬起头，目光扫过周围一张张悲戚而绝望的脸，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还有最后一个办法！”
众人闻言，皆是一震，看向她。
“长老，您是说…”一位年岁极高的守陵族宿老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骤变，“不可！那是我族禁忌之术！早已封存，且代价…”
“代价？”禾箓长老惨然一笑，打断了他，目光重新落回曦儿身上，“与世界覆灭相比，与我守陵一族传承断绝相比，与让恩人含恨而逝相比，我等区区性命，算得了什么代价？！”
她的话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上。众人沉默着，眼中的绝望渐渐被一种殉道般的决然所取代。
“请长老示下！”众人齐声低吼，虽知前路可能是万丈深渊，却无一人退缩。
“好！”禾箓长老眼中含泪，却目光如炬，“布‘逆命归魂阵’！以我族血脉为引，以先祖英灵为桥，银丝缚魂，向天夺命！”
逆命归魂阵！
听到这个名字，所有知晓其含义的守陵族人身体都微微一颤。那是守陵族传承中最古老、也是最凶险的禁术！需以至少九位血脉纯净的守陵族人为祭，燃烧自身全部生命与灵魂，化作逆命银丝，强行缚住将散之魂，将其从死亡边界拉回！施术者，无论成功与否，皆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且过程凶险万分，稍有差池，不仅施术者尽殁，被救者亦会当场魂飞魄散！
这真正是逆天而行的禁法！
但此刻，没有人犹豫。
“吾等愿往！”几乎是瞬间，超过二十名守陵族人踏前一步，眼神决绝。其中甚至包括几位伤势未愈的长老。
禾箓长老目光扫过，迅速点了包括自己在内的九人，“其余人，护持外围，无论发生何事，不得靠近干扰！”
被选中者面无惧色，反而有一种解脱与荣耀之感。未被选中者则面露悲戚与不甘，却只能依言退后，紧张地注视着。
九人以禾箓为首，围绕曦儿的床榻盘膝坐下，形成一个更小、更紧密的阵势。她们彼此相视，眼中有着最后的诀别与鼓励，随后同时闭上了眼睛，双手结出一个古老而复杂的手印。
低沉晦涩的咒言开始响起，不再是寻常的灵力波动，而是一种源自血脉灵魂深处的共鸣。九人身上，同时亮起了莹白的光芒，那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神圣而悲壮的气息。
随着咒言的持续，她们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老，乌发转白，皮肤失去光泽，道道皱纹深刻浮现——她们正在燃烧自己的一切，寿命、修为、乃至灵魂本源！
“以吾之血！”
“以吾之魂！”
“叩请先祖！”
“开路黄泉！”
九人同时喷出一口本命精血，鲜血并未落下，而是在空中汇聚，化作一个繁复无比的血色符文。符文旋转着，散发出沟通幽冥的诡异波动。
紧接着，从九人的眉心之中，一丝丝闪烁着璀璨银光的、纤细如发的光丝缓缓飘出。那光丝并非实体，却散发着极其强大的灵魂力量，它们如同拥有生命的灵蛇，在空中蜿蜒舞动，最终汇聚向那血色符文。
嗡！
血色符文骤然光芒大放，化作一个旋转的通道虚影，通道另一端是深邃无垠、令人心悸的黑暗，仿佛连接着死亡的国度。而那无数银丝，则如同桥梁，探入通道之中，似乎在搜寻着什么。
禾箓长老等人身体剧烈颤抖起来，面色痛苦扭曲，显然维持这通道与银丝，对她们是难以想象的负荷和折磨。她们的生命气息正在飞速流逝。
外围的守陵族人看得心如刀割，泪流满面，却只能死死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突然，禾箓长老猛地睁开眼睛，眼中银光爆射，厉喝道：“找到了！缚！”
那些探入通道的银丝猛地绷紧，仿佛缠绕住了什么极其沉重的东西，开始一点点地向回拉拽！银丝之上，光芒剧烈闪烁，显然极其吃力。
与此同时，床榻上的曦儿身体猛地一颤，眉头紧紧蹙起，脸上露出了极其痛苦的神色，仿佛灵魂正在被强行撕扯！
“稳住！”禾箓长老七窍开始渗出鲜血，嘶声吼道，“姑娘！归来！归来啊！”
其余八人也同时呕血，却依旧拼命维持着手印，将燃烧灵魂换来的力量毫无保留地注入银丝之中。
这是一场与死亡本身的拔河！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逆天之举！
银丝一点点回缩，每收回一分，禾箓长老等人的气息就衰弱一截，她们的身躯甚至开始变得有些透明。而曦儿身上的生机波动，却开始极其缓慢地、一丝丝地增强。
那微弱的呼吸，渐渐变得清晰可闻。
惨烈的拉锯持续着。终于，那无数银丝彻底从通道中收回，银丝的末端，缠绕着一团极其黯淡、仿佛随时会散开的朦胧光晕——那是曦儿即将彻底消散的魂魄！
“归位！”
禾箓长老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双手猛地向下一按！
银丝缠绕着那团魂光，瞬间没入曦儿的眉心！
“呃啊——！”曦儿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随即彻底瘫软下去。
而那旋转的血色通道虚影，也轰然崩溃消散。
噗通！噗通……
九具身躯同时无力地倒了下去，她们的生命气息已经完全消失，身躯如同燃尽的枯木，脸上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安然。点点银光从她们倒下的身体中飘散而出，如同夏夜的萤火，缓缓升空，最终消失在安魂林的上方，仿佛融入了世界树的脉络之中，回归了先祖的怀抱。
外围的守陵族人早已跪倒一片，泣不成声。
禁地内，只剩下了一片死寂，以及床榻上，那个胸膛开始出现明显起伏的身影。
曦儿的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双紧闭的眼睫，却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在挣扎着摆脱无尽的梦魇。
一丝微弱却真实存在的生机，如同初生的嫩芽，在她体内顽强地扎下了根。
银丝已散，逆天改命。
代价，是九位守陵族人，永世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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