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嗬…嗬…”凌无雪瘫倒在冰冷的鹅卵石上，每一次喘息都牵扯着神魂撕裂般的剧痛。眉心处，枯禅印下的金色佛印依旧散发着微弱的暖意，如同风中残烛，艰难地驱散着识海中残留的傀儡丝线阴毒。然而，这温暖却无法触及掌心——那血婴封印破碎后，暗红扭曲的印记如同活物般蠕动着，散发出冰冷蚀骨的怨毒。诅咒的反噬如同跗骨之蛆，与佛印的温暖在她体内激烈冲突，冰火交煎，让她意识在清醒与昏厥的边缘痛苦挣扎。
“妖孽！今日老衲纵使舍了这身枯骨，也要将你打入阿鼻地狱！”枯禅的声音如同洪钟，带着佛门金刚的凛然正气，回荡在浓雾弥漫的死寂河谷。他枯瘦的身躯挡在凌无雪身前，如同饱经风霜却屹立不倒的礁石，周身黯淡的金光艰难地抵御着老妪身上散发的、越来越浓重的阴寒邪气。每一次催动佛力，他灰败的脸色就更苍白一分，嘴角溢出暗红的血线，显然伤势沉重。
慧明抱着气息微弱的盲童佛子，紧紧缩在枯禅身后不远处的另一块巨石旁，脸色惨白如纸，眼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佛子空洞的眼眸茫然地“望”着前方翻涌的浓雾，小小的身体在慧明怀中微微颤抖，手腕上那冰蓝的印记黯淡得几乎熄灭。
“桀桀桀…”枯瘦老妪发出一连串如同夜枭啼哭般的怪笑。她抹去嘴角的污血，浑浊的眼中怨毒翻腾，几乎要溢出来。“老秃驴，强弩之末，也敢在娘娘面前逞威？坏我好事，夺我‘药引’（她怨毒的目光扫过凌无雪掌心的血婴印记），今日就拿你们所有人的魂灵，给娘娘的渡船添几分火候！”
她话音未落，枯爪猛地将手中那根布满裂纹的枯木拐杖狠狠插入脚下的鹅卵石滩！
嗤——！
拐杖入石，竟发出如同烙铁烫入血肉般的怪响！一股粘稠、污秽、散发着浓郁水腥与腐败气息的暗灰色雾气，如同活物般从拐杖插入点狂涌而出，瞬间弥漫开来！雾气所过之处，冰冷的鹅卵石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湿滑、腐烂，表面覆盖上一层黏腻的青黑色苔藓！
更诡异的是，那沉闷压抑、如同深渊巨兽低吼的水流呜咽声，陡然变得清晰、洪亮起来！仿佛就在咫尺之遥！
哗啦…哗啦啦…
浓雾剧烈地翻涌、向两侧排开！
一条河！
一条无法形容的河，赫然出现在众人眼前！
河水并非清澈，也非浑浊，而是一种粘稠的、仿佛融化了万千污秽的暗沉墨色！河面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如同凝固的死水，却散发着令人灵魂冻结的阴寒死气！无数扭曲的、模糊的、散发着痛苦与怨念气息的灰白色影子，如同溺毙的水草，在墨色的河水中载沉载浮，无声地挣扎、哀嚎！河水无声流淌，却带来一种吞噬一切、消融万物的绝望感。
幽冥河！
枯禅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饶是他佛法高深，此刻也感到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的寒意！这河水，是真正的死寂之河，是传说中接引亡魂、消融真灵的冥府之水！
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幽冥河畔，一条船，静静地停靠在刚刚被雾气排开的“岸边”。
船，极其简陋。通体由一种惨白得如同枯骨的木头打造，船身上布满了细密的、如同蛛网般的暗红色纹路，散发着与那灰白玉镯同源的阴邪诅咒气息。船头，挂着一盏灯。灯盏同样是惨白的骨制，灯罩上蒙着某种半透明的、布满血丝的皮膜。灯芯并非火焰，而是一团不断蠕动、发出细微嘶鸣的幽绿色磷火！磷火的光芒极其微弱，只能照亮船头方寸之地，却让周围本就阴森的浓雾显得更加鬼影幢幢。
一个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船尾。
那是一个船夫。
他全身笼罩在一件宽大破旧、看不出原本颜色的蓑衣之中，头上戴着一顶同样破旧的斗笠，帽檐压得极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惨白的、毫无血色的下巴。他手中握着一根长长的、同样惨白的骨制船篙，篙尖深深地插入墨色的河水中，一动不动。整个人如同雕塑，散发着比河水更加冰冷的死寂气息。
“幽冥渡船…引魂归…”老妪的声音变得诡异而空灵，带着一种令人心神摇曳的蛊惑力。她浑浊的眼中，那两点几乎看不见的黑色瞳仁，此刻竟变成了两簇幽绿的、如同船头磷火般的微光。“上船吧…老秃驴…带着你的佛子…还有…那个被诅咒缠身的‘药引’…”她的目光如同毒蛇，扫过枯禅，扫过慧明怀中的盲童，最后死死钉在凌无雪身上。
“上了船…渡过这幽冥河…便能抵达归墟之眼…洗去一身罪业…重入轮回…”她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否则…便永远沉沦在这死水之中…化作那万千怨魂之一…永世不得超生！”
随着她的话语，那船头的幽绿磷火猛地跳动了一下，光芒似乎明亮了一丝。一股无形的、冰冷粘稠的吸力，从渡船上散发出来，如同无数只来自冥府的手，拉扯着岸上所有人的神魂！慧明怀中的佛子猛地一颤，发出一声微弱的、充满恐惧的呜咽，手腕上那冰蓝的印记剧烈闪烁，仿佛要被那吸力强行剥离！枯禅周身的佛光也被这吸力拉扯得明灭不定！
“阿弥陀佛！”枯禅一声沉喝，如同狮吼，强行震散那无形的神魂吸力！但他本就重伤的身躯再次剧震，嘴角溢出的鲜血更多。“妖言惑众！此乃绝魂之河！上船便是永堕幽冥！休想蛊惑老衲！”
“蛊惑？”老妪怪笑一声，枯爪指向那墨色的死水河面。“看看你们的脚下！”
枯禅、凌无雪、慧明下意识地低头。
只见脚下那片被暗灰雾气侵蚀的鹅卵石滩，不知何时竟变得如同沼泽般泥泞湿软！无数只由墨色河水凝聚而成的、湿滑冰冷的手，正无声无息地从湿软的泥土中探出，死死抓住了他们的脚踝！那触感冰冷刺骨，带着强烈的腐蚀性与怨念，疯狂地向下拖拽！
“呃！”慧明修为最弱，猝不及防之下，半个小腿瞬间陷入泥沼！冰冷怨毒的死气顺着脚踝疯狂涌入，让他如坠冰窟，怀中的佛子也发出惊恐的哭喊！
枯禅脚下金光爆闪，佛力震荡，暂时震开了抓向他的墨手，却无法完全阻止脚下土地的软化！他猛地看向凌无雪！
凌无雪的情况最为诡异！抓住她脚踝的墨手最多！那些墨色的手臂仿佛嗅到了同源的气息，疯狂地缠绕、拉扯着她！而她掌心的血婴印记，在幽冥河水气息的刺激下，暗红光芒大盛！那蜷缩的血婴轮廓竟微微张开模糊的口，发出无声的、贪婪的嘶鸣！仿佛这幽冥死水，是它最渴望的养分！
诅咒与幽冥，同源相吸！
“师父…救我…”慧明惊恐的呼喊带着哭腔。
枯禅目眦欲裂！一边是脚下不断软化的泥沼和疯狂缠绕的墨手，一边是气息微弱、需要他佛力庇护的佛子，还有深陷诅咒反噬、正被幽冥死水疯狂拉扯的凌无雪！分身乏术！佛力在急剧消耗！
“船资…一人的船资…”老妪那如同毒蛇低语般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戏谑的残忍。“交出那佛子的灵根本源…或者…交出那女娃掌心的‘诅咒核心’…娘娘的船，便可载你们其中一人…渡过此劫…”
交出佛子灵根？那等于亲手断绝佛子最后生机，更断绝了化解阿澈焚心咒怨的唯一希望！
交出凌无雪掌心的诅咒核心？那等同于将她与阿澈的残魂一同送入老妪手中，万劫不复！
无论哪个选择，都是绝路！
“痴心妄想！”枯禅怒发冲冠，周身佛光强行燃烧起来，如同最后的火炬，暂时逼退了脚下的墨手和泥沼！他枯爪猛地探出，一道凝练的佛光抓向离岸边最近的凌无雪，试图将她拖离幽冥河的吞噬范围！
“冥顽不灵！”老妪眼中幽绿鬼火骤然大盛！她枯爪对着幽冥河猛地一指！“起！”
哗啦——！
平静的墨色河面陡然掀起一道粘稠的巨浪！浪头并非水花，而是由无数痛苦扭曲的怨魂面孔凝聚而成！它们无声地尖啸着，带着滔天的怨念与死气，狠狠拍向枯禅抓向凌无雪的那道佛光，更拍向枯禅和他身后的慧明与佛子！
佛光与怨魂巨浪轰然对撞！金光瞬间被污秽的墨色侵蚀、消融！恐怖的冲击力将枯禅震得连连后退，佛光彻底黯淡！慧明更是被掀飞出去，怀中的佛子脱手飞出！
“佛子——！”枯禅与慧明同时发出撕心裂肺的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从旁侧扑出！
是凌无雪！
她不知何时竟强行挣脱了部分墨手的缠绕！借着枯禅佛光与怨魂巨浪碰撞的冲击力，她踉跄着扑向那被抛飞的盲童佛子！她的眼中，是极致的痛苦与混乱，但更深处，却燃烧着一种不顾一切的决绝！
她的目标，不是抓住佛子，而是——那艘停靠在岸边的惨白幽冥渡船！
“阿澈…走——！！！”
一声凄厉到破音的嘶吼，从她喉咙深处迸发出来！带着焚心刻骨的痛楚，带着对命运的不甘，更带着…一丝最后的、疯狂的希望！
在扑向佛子的瞬间，她那只烙印着血婴印记的左手，带着所有残余的力量，带着掌心那疯狂躁动的诅咒核心，狠狠拍向了幽冥渡船那惨白的船身！
噗嗤！
手掌拍在船身上的瞬间，没有金铁交鸣，只有一种如同拍入腐朽血肉般的沉闷声响！
掌心的血婴印记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暗红光芒！无数粘稠如污血的诅咒之力，混合着佛子灵光被啃噬的痛苦碎片、阿澈残魂的绝望哀嚎、以及凌无雪自身被幽冥吸引的同源气息，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流，疯狂地注入那惨白的船身之中！
嗡——！！！
整条幽冥渡船剧烈地震颤起来！船身上那些蛛网般的暗红纹路瞬间被点亮，如同活过来的血管，贪婪地吮吸着注入的诅咒洪流！船头那盏骨灯中的幽绿磷火猛地暴涨，发出刺耳的尖啸，光芒瞬间照亮了大片河面！
那惨白的船身，在吸收了这庞大的诅咒之力后，竟隐隐透出一丝与凌无雪掌心血婴同源的暗红光泽！
“你？！”老妪第一次发出惊怒交加的厉啸！她显然没料到凌无雪竟敢、竟能直接以诅咒核心冲击幽冥渡船！
就在渡船被诅咒洪流冲击、光芒大盛的瞬间——
哗啦！
一只冰冷、枯瘦、覆盖着惨白鳞片的手，猛地从墨色的河水中探出！并非抓向任何人，而是快如闪电般，一把抓住了被凌无雪扑到渡船边缘、即将坠河的盲童佛子的脚踝！
是那个一直如同雕塑般立在船尾的蓑衣船夫！
他依旧低着头，斗笠遮面，但那惨白的手却稳如磐石，无视了佛子身上微弱的佛光抵抗，如同铁钳般将他小小的身体凌空提起！
“佛子！”枯禅目眦欲裂，不顾一切地冲来！
然而，晚了！
蓑衣船夫提起佛子的同时，另一只握着惨白骨篙的手，猛地将骨篙在船沿上一撑！
吱呀——！
惨白的幽冥渡船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船身猛地一震，如同离弦之箭，瞬间脱离了河岸，朝着幽冥河那墨色死寂的深处，无声而迅疾地滑去！
“不——！！！”枯禅的怒吼与慧明的哭喊在岸边回荡。
凌无雪扑在船沿上，半个身子悬在墨色的河水上方。她看着被蓑衣船夫提在手中、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盲童佛子，看着佛子空洞眼中流露出的极致恐惧，看着船下那翻滚的、无数痛苦怨魂的面孔…
她的左手，依旧死死按在船身上，掌心的血婴印记光芒黯淡，诅咒之力几乎耗尽。手腕上的同心契符文，传来阿澈残魂最后一丝微弱到几乎湮灭的波动，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穿透幽冥的指引。
渡船破开墨色的死水，船头幽绿的磷火跳跃着，照亮前方浓得化不开的黑暗。河水的尽头，浓雾翻滚，一个巨大、缓慢旋转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灰白色漩涡，隐约浮现。
归墟之眼。
渡船载着被擒的佛子，载着耗尽诅咒之力、濒临崩溃的凌无雪，载着那个神秘的蓑衣船夫，以及…掌心血婴深处那一点微弱的残魂，朝着那最终的漩涡，疾驰而去。
岸边，枯禅与慧明绝望的身影，迅速被翻滚的浓雾与重新合拢的幽冥死水吞没。
引魂渡船，一去幽冥。
佛子蒙难，残魂同归。
归墟之眼，是终点，还是……另一个绝望的开端？
凌无雪趴在冰冷的船沿，意识模糊。在彻底陷入黑暗前，她似乎看到，那提着佛子、始终低着头的蓑衣船夫，斗笠的阴影下，惨白的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勾了一下。
那弧度，冰冷，诡异，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是…你…？”
疑问未出，意识已被无边的黑暗与幽冥的死寂彻底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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