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卖糖糕的梆子声，混着远处楼阁传来的琵琶调忽远忽近，岳鹰来不及多想，赶着马车跟了上去。
翟林一路上对着车窗喋喋不休，车队转了几道弯后，竟在郡主府前停了下来。眼看他就要跟着赵弘嘉一起进去，岳鹰跳下马车，欲上前阻拦，却见翟林转身对着她做了个停止的手势。
翟林平素行事跳脱，但若论起轻重缓急，却算不上糊涂。岳鹰硬生生压下了脱口而出的劝阻，心里却仍是乱麻般绞作一团。她摸着袖口藏着的短刀，驾着车转向郡主府的后巷。
一个时辰不到，翟林竟然意气风发地从郡主府侧门出来了，送行的官家对着他又是作揖又是打拱，还亲自派了车，把他送回了客店里。
岳鹰回去时，他正得意洋洋地等在她的房间里。她自顾自走到案几旁，冷着脸灌了一杯冷茶，翟林凑过来说：“怎的，你看我去见了旁的美人，心里不舒坦？”
岳鹰斜了他一眼，翟林收敛起嬉皮笑脸说：“是是是，是我鲁莽了。不过你不是一向喜欢把‘总该试试’挂在嘴边吗？你能试试，我怎的就不能试试了？”
他见岳鹰仍不作答，接着道：“那个郡主已经病若膏肓，我略施小计，就被她们视作圣手。明日你伴做我的小厮，随我一起进府去。咱们一起求了她引荐，直接引荐到皇帝跟前。
到时候，就是给那个倒霉皇子治病，有皇帝撑着，那些人也抢不了你的功劳。”
“你能有多少医术，唬的了一时还能唬的到一世吗？向宫里举荐人，可不是儿戏。”
“怕什么，那个小儿如今估计也是死马当成活马医。再说，你不是说，居安郡主也怕你那心上人，毁了她心爱的郡马的名声吗？”翟林拍了拍她的肩头，“放心就是，我惹出来的事儿，我一定帮你平了。”
两人各自忐忑了一夜，熬到次日上午，翟林拿来一包衣服让岳鹰换了，带上不知从哪找来的药箱，两人一起到了郡主府门前。
岳鹰低了低头说：“你确定今日赵弘嘉不在？她可是见过我？”
“放心吧！”翟林轻笑道，“你这脸涂得和锅底没什么两样，就是你亲爹来了，也认不出你。”
岳鹰忽然记起苏青墨，说道：“当日也忘了给他留个信件，不知如今他气成什么样子？”
翟林待回她的话，只见管家开门出来，忙迎上去打着哈哈。
岳鹰跟在他身后，一路打量着郡主府的布置。
穿堂风卷着几片枯叶掠过廊下，中庭太湖石假山裂了道尺许宽的缝，水池早没了活水，月洞门外，她袖角扫过廊柱，墙皮竟簌簌剥落，露出里面斑驳的泥灰。所到之处，竟没遇见几个下人。
转过垂花门，一个女使迎过来，引着他们进到后院。正房檐下挂着湘竹软帘，女使进去报信儿，里头传来极轻的响动，紧接着有微弱的女声：“请……”
岳鹰抑制着心头的扑通乱跳，跟着翟林进门，明黄帷帐半遮半掩间，她第一次见到苏景轩向她描述过的恶毒嫡母。
此时的她，在一个嬷嬷的搀扶下，一脸疲色斜倚在榻上，身披蜀锦云纹大氅，却仍掩不住肩头嶙峋，脸色苍白中带着乌青，只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
“见过居安郡主。我看着您这是大好了啊！”翟林一本正经地走到她身前，岳鹰立马跟了过去。
居安郡主缓缓睁眼：“好不好的倒在其次，难得我外孙女孝顺，又遇到你这样孩子，我见了，倒是能开心一阵子。也是你和我那外孙女有缘，你且不忙着医治，过一阵子，她就过来了。”
话音未落，剧烈的咳嗽声就从她喉间溢出，她攥紧帕子抵住唇，指节因用力而泛青。老嬷嬷忙上前轻拍她后背，翟林也立马过去给她揉着穴位，轻声安抚着说：“我昨日诊脉，回去遍查医书，觉着郡主这病原是能治的。只是……”
翟林松开她的手腕，跪地行礼，岳鹰赶紧跟过去，跪在他身后，说：“说句不怕郡主降罪的话，这脉象不像病脉，倒像是惹了邪祟！”
这句话说完，恰遇到一道穿堂风吹过，梁上积尘被卷得簌簌下落。小丫头手里的茶盏咔嚓一声碎在地上。
老嬷嬷上前，对着丫鬟就是一记耳光，指着翟林斥道：“放肆，哪里来的江湖骗子，竟骗到了我们郡主头上，你是不要命了吗？来人！”
“嬷嬷，”居安郡主又是一阵剧烈咳嗽，这次帕子上竟染上了淤血，“好不容易有个说实话的孩子来陪我聊聊天，你别吓着他。”
她对着翟林招了招手，说：“来，到我跟前来。你来说说，我该怎么解？”
“冤魂之所系，不过是未了之事。待心愿得偿，她自会踏入轮回之道。”
“未了之事……” 居安郡主喃喃重复，不置可否。
翟林指尖轻叩腰间的罗盘：“从这魂息脉络来看，此鬼与宫墙之内倒有些渊源。” 他刻意压低音调，翟林故弄玄虚问道，“郡主可曾留意，宫中近来是否有弱龄体弱、气脉虚浮之人？”
居安扫眼望向他，眼中的精光毕现。翟林若无其事地收回眼神，掐指一算说：“倒像是个小主子，自出生时就不健硕的，早些日子像是用了什么驱邪的法子，可惜不顶用。”翟林啧啧摇头说：“这主子是个有气象的，只是可惜了。”
他从药箱里取出艾条，灸在她的穴位上。居安郡主咳了一阵，忽然笑道：“孩子，我知道你的意思。若在往常，我也是愿意出这个头的。只是如今……”
她欲言又止：“我听说，你想要那差事，有人已经去办了。”
翟林和岳鹰齐齐望向她，居安郡主道：“前不久，外地一个姓叶的郎中，不知怎的和皇帝搭上了话，说自己的师父是个神医，能医世间不可医。想来已经进宫了。
陛下登基数年，年近而立，后宫却只有一个皇子。世间的大夫，有谁不想领这个功呢？”
居安郡主又咳了一阵说：“就算病急乱投医，宫里也容不下巫毒之术的。咱们也算有缘，今日我便多嘴劝你一句，年轻上进是好，捷径却走不得，更不能争强好胜。不然……咳……终究是要反噬自身的。”
老嬷嬷不停替她抚着背，低声劝道：“郡主，今日说了许多话，咱们也该早点回去歇着了。”
居安郡主摆了摆手说：“我已然如此，歇不歇的有什么打紧。嘉嘉今日还没过来吗？”
门外一个丫鬟躬身道：“赵娘子身边的人传话进来，说她今日要去赴宴，就不来探望了。”
老嬷嬷的眼中浮现一丝不悦，居安郡主苦笑道：“也罢，既然那孩子不来了，也不强留你们了。”
有小丫鬟呈上来一盘银子，翟林谢赏后起身告辞。岳鹰连连朝他示意，见他视若无睹，她干脆直接问道：“有劳郡主，不知那位叶大夫是不是武清县来的？”
居安郡主看了她一眼，翟林忙道：“郡主勿怪，我这小厮早年受过一个叶郎中的大恩，总念叨着要回报。郡主说到叶郎中，一时心急，才乱了礼数。”
“嗯。”居安郡主微微颔首，“武清县听着耳熟，是潼州属下？”
翟林连忙答是。“那就是了。”居安郡主说，“这个叶郎中就是前一段在潼州闹事那位。”
她说着话又咳嗽起来，老嬷嬷再来劝，翟林不敢再多留，带着岳鹰走了出去。
两人一路发着愁往回走。岳鹰说：“如果她说的就是叶大夫，那进宫的就是我师父了。不知他们眼下如何了，真真是急死个人。”
“我岳父既然出了手，你还怕没人顶雷？要是你过意不去，就该听他临走时的吩咐，老老实实选了我嫁人……”
翟林话说到一半，嘴里突然被丢进了一块什么东西，卡在喉咙里进不来出不去，噎得他直翻白眼。岳鹰急忙刹住马车，对着他又拍又打，待他把喉咙里的东西吐出，竟然是半块果子。
翟林张口就要大骂，脸上却“啪啪”各挨了两掌，岳鹰从车辕上站起来去望，四下空空，零星几个过往的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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