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下脚步，看向镇中心广场的最中间。
此时此刻的这里，竖着一棵巨大的枯树。
这树主干越往上越细，几乎没什么侧枝，银色细腻的树皮上亮晶晶的，好像涂着一层油脂，倒是布满了黑色孔洞。
这些孔洞不是人为造成的，看外圈纹理就知道是自然长成的。
往下看，树干越往下越粗不说，靠近底部的树根张牙舞爪的，上面还长出侧枝来，一根根侧枝像是长矛似的，根根往上戳着，颇为密集。
这些树根上长出来的侧枝也是布满孔洞的银亮色。
树的高度足足有十五六米。
瞧着不知道该说是灌木还是乔木，还有点母竹周围长出丛竹的感觉。
周围很多人，大人小孩，男人女人，老人或少年，都在拿着一个个绑着红线的草人朝上丢，当草人挂在根部侧枝上时，便露出手舞足蹈的高兴之色。
“斗年厄啊，沙貂先生不知道么？”瑟薇有些不敢置信地问道。
安什林无语道：“我是外乡人，不知道这个也很正常吧？”
“啊？这……”瑟薇有些难以置信道：“斗年厄应该是大陆上最古老最常见的习俗了吧，难道您的家乡没有吗？”
“没有……”安什林忽然有种危机感，他道：“不过我的家乡有个东西，叫做‘爆竹’，引燃会发出巨大声响，传说中用来吓退危害乡里的怪物。那怪物叫做年兽，并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每到年底清算时出来的不好事的意象。”
瑟薇点点头：“那就对了，虽然我没听过什么年兽，不过每个地方做斗年厄的方式都有所不同。这儿用的方式比较传统，也比较古老。您看到那边卖茅草的摊位了吗？这些茅草都是经过了特殊树脂的处理，将它们编成草人，编织的时候心中要回想着这一年来各种不顺。最好想完的时候也编织好。然后用那种红绳系好，防止不好的事泄漏出来。这个就是年厄了。把年厄丢在斗树上，最好挂住，这样一会儿焚烧的时候，就能带走所有的不好。”
“原来是这样，有意思……”
病入膏肓的时候，他绝望到什么东西都试过了。
这种搞迷信的事，自然也做过不少，虽然打心眼儿底他是不信的。
不过，养成习惯之余，也入乡随俗吧。
他来到摊位跟前，花了十分钱，一分钱一根茅草，一分钱一根红绳，分发给瑟薇和三小只，看着人家怎么用一根茅草编成草人的，他也学着。
看会了之后，心中一边默念着菊藜的苦厄，一边编织年厄。
完成后，就把年厄丢到树上。
据说越高越好，他准头还是有点的，正好丢在了最高一根枝头顶端。
为什么是菊藜的不是他自己的，因为吧……
他觉得对自己来说，完全没必要。
“你再祈祷也没用。”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安什林怔了怔，扭过头去，只见青年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衣衫褴褛。
此刻的他披着一件脏兮兮散发味道的破斗篷，目光正透过头发看着自己。
两人对视了好一下，安什林才认出这人是谁。
“你不认识我了。”这人声音沙哑问道。
安什林很平静：“我吃惊，卫兵大队长之子怎么成这样了。”
“唉……”他似乎不愿意多说，只是摆摆手道：“现在，我们的情况几乎颠倒了过来……看在曾经帮忙的份上，方便借我点钱吗？”
“你为什么不去找阿尔玛，她是个面冷心热的主，肯定愿意帮你。”
话是这么说，可安什林还是掏了两个百分的隆得利递给了他。
“我不能害她，也没脸见她。”他沉默着道：“谢谢你的钱，我给你一个忠告吧，刚刚这件事你虽然做得很爽快，可你这是在挑战科尔纳巡逻兵大队长的权威，接下来你要注意了……当然，那个裁缝也不是善茬。他也许会去胜利之家花钱，但没用，所以一定会去黑市的。作为异乡人，没人在乎你的死活。你……你……唉……阿尔玛没说带你离开这里吗？”
“你是不是误会我们的关系了。”安什林反问道。
他摆摆手，转身离开：“小心点吧，这里终究不欢迎外人。你想要好好活着，就不要冒头。想要冒头，就别想安稳。”
“很抱歉，我是个既要又要还要的人。”
“那我祈祷你命既粗又硬还长。”
看着他最终淹没在人群里，安什林内心满是疑惑。
“那是谁，沙貂先生，是你曾经的朋友吗？”瑟薇疑惑地问道。
安什林摇摇头：“那是莱姆镇卫兵大队长之子伯努，不知道怎么成这样了，这才多久，也不知道他家里出了什么事……”
“我知道。”瑟薇道。
安什林疑惑地看着她：“你情报来源很丰富嘛。”
瑟薇奇怪地看着安什林道：“沙貂先生不知道吗？五王子来的时候遭到了刺杀，刺杀的参与者中，就有卫兵大队长。这件事据说隔天就被查清楚了，卫兵大队长还有很多理事会成员，就在这片广场，被直接斩杀。”
“这……我还真不知道。”安什林一阵骇然，有些头皮发麻。
差点就和这事牵连上了。
难怪伯努成了这副样子……加尔诺救了五王子，鸡犬升天，而伯努和阿尔玛是曾经的恋人，但伯努的爹明显看不上这么一家，两人间也因为各种原因，最终导致了双方关系破裂，现在一切都反过来了。
如此颠倒，他也是忍不住唏嘘。
命运弄人……
他还清楚记得那天阿尔玛找伯努帮忙时，在理事会里，伯努的身份一路畅通无阻，让他觉得多么牛逼，伯努对待他又何其鄙夷。
“沙貂先生，刺杀王子，这个罪名足以将一家赶尽杀绝，以王室的权威也完全可以做到，但……这个人还活着，这已是王室最大的仁慈。”
“我知道，他和我没多少关系，我们只是见过一面。”安什林道：“但先前见他时，我差不多就是他这副样子，遭到他各种鄙夷，你明白了吗？”
瑟薇恍然大悟：“您是在感慨么？”
“是啊，世事无常，大肠包小肠。”
“噗……”瑟薇笑喷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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