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来自东风县的、若有若无的粉尘与工业废气的混合气味，仿佛将那座光鲜与污浊并存的县城的一角，带回了这间江泉市的权力核心房间。秦风坐在办公桌后，面前摊开着东风县之行的总结报告初稿，措辞严谨，充分肯定成绩，对问题则轻描淡写，完全符合一次“成功且和谐”的视察应有的基调。
但他指尖无意识敲击桌面的节奏，却透露出截然不同的心绪。社区卫生院老医生欲言又止的神情，分管环保副县长那沉默而压抑的眼神，背街小巷里刺鼻的空气…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交织，与东风县汇报会上那些慷慨激昂的数据和承诺，形成尖锐而讽刺的对比。
他拿起内部电话，接通了市长办公室。
“市长，我是秦风。关于东风县的视察情况，需要向您做个简要汇报。”他的声音平稳如常，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几分钟后，秦风坐在了赵达康宽大办公桌的对面。赵达康心情似乎不错，手里把玩着一支金笔，脸上带着惯有的、颇具掌控感的笑容。
“东风县搞得不错吧？老王（王宏伟）是员干将，胆子大，步子快，是我市经济增长的重要引擎啊！”不等秦风开口，赵达康先定了调子，语气中充满了对嫡系干部的赞赏与维护。
秦风将那份总结报告递过去，语气谦逊：“总体确实不错，发展势头强劲，干部队伍干劲足。王书记和李县长能力都很突出。”他先充分肯定，随即话锋微转，语气变得略显“担忧”，“不过，在视察过程中，也隐约听到一些群众反映，主要是集中在环保和矿区劳保方面的一些…历史遗留问题。虽然县里做了大量工作，但似乎仍有改进空间。我觉得，还是应该引起适当关注，避免小问题积累成大隐患，影响全县稳定发展的大局。”
他措辞极其谨慎，将所有问题定义为“群众反映”、“历史遗留”、“小问题”，并将出发点完全置于“维护稳定发展大局”的高度，丝毫不提个人质疑。
赵达康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接过报告，随手翻了两页，便放在一边，身体向后靠进真皮座椅里，手指交叉放在桌上，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姿态：
“秦风同志啊，你能深入基层，听到真实声音，这很好。说明你工作扎实，不走过场。”他先肯定，随即语气加重，“但是，看问题要看主流，要看大局。东风县的情况比较特殊，历史包袱重，又在快速发展转型期，难免会存在这样那样的一点小问题。老王他们压力已经很大了，我们要多理解，多支持，要相信基层同志有智慧、有能力处理好自己的事情。”
他拿起金笔点了点桌面，意味深长地看着秦风：“你的提醒很及时，我会让市政府督查室跟进一下，必要的话，可以让环保局、卫健委下去做个‘指导’，帮助县里把工作做得更扎实。你呢，当前的首要任务，还是集中精力，把文旅长廊这个龙头项目抓好、抓出彩！那才是市委市政府关注的重中之重，是你建功立业的主战场！不要为了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分散了精力，影响了主业。”
一番话，滴水不漏。既接受了“汇报”，承诺了“处理”，又再次划清界限，将秦风牢牢按在“文旅”的范围内，暗示他不要“越界”、“多事”。
秦风脸上立刻浮现出受教且释然的表情，连忙点头：“市长指示得非常深刻，我完全赞同。确实是我有些多虑了，还是市长站得高、看得远。请您放心，我一定排除干扰，心无旁骛，全力抓好文旅工作！”
他的态度恭顺无比，仿佛完全被说服，准备乖乖收回所有触角。
“好！有这个认识就好！”赵达康满意地笑了，笑容重新变得爽朗，“去吧，大胆工作，有困难直接找我！”
“谢谢市长！”秦风起身，恭敬地告辞离开。
走出市长办公室，穿过空旷的走廊，秦风脸上的谦逊和热度迅速褪去，恢复到一片冰冷的平静。赵达康的反应，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和稀泥、护短、踢皮球。所谓的“督查室跟进”、“局委指导”，最终只会变成又一场走过场的表演，将问题更深地掩盖起来。
回到自己办公室，他反手锁上门。窗外，天色阴沉下来，一如他此刻的心境。
他没有丝毫犹豫，走到电话前，拨通了公安局副局长周的电话。
短暂的等待音后，周文冷静的声音从听筒中传来，背景音是极轻微的服务器风扇声，显示他正在市局科信支队的核心机房或其附近。
“秦市长。”
“东风县，王宏伟。”秦风开门见山，语速极快，声音压得极低，“问题比预想的深。环保、矿卫、可能涉及数据造假和系统性的监管渎职。赵的态度是捂盖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随即传来周文毫无波澜的回应：“收到。目标锁定。切入方向？”
“双线。”秦风思路清晰，“明线：以市公安局科技信息化支队‘巡检区县警务数据平台及网络安全’为由，派工作组进驻东风县公安局。目标：获取其与环保、安监、卫健等部门数据交换日志的底层权限，重点筛查数据篡改、异常删除、访问拦截记录。”
“暗线：”他顿了顿，“启用备用身份和渠道，秘密接触县环保局、县医院信息中心的底层技术人员或对现状不满者。目标：获取原始监测数据备份、未经审核的职业病上报清单。行动等级：绝密，单线联系，非必要不激活。”
“明白。明线申请即刻起草，走常规报批流程。暗线协议启动，启用‘深蓝’密库资源。”周文的回答精准如机器，没有疑问，只有执行。
“风险评估？”秦风多问了一句。
“高。目标区域防护意识强，反侦察手段未知。预计触发预警概率百分之七十以上。”周文冷静分析，“应对方案：明线作业高调合规，吸引注意力；暗线操作随机间歇，低频次，短时突袭。数据采用物理媒介一次性提取，不留痕。”
“批准。安全第一。”秦风挂断了电话。加密指示灯熄灭。
通讯结束，办公室内重归寂静。秦风站在原地，目光再次落在那份关于东风县的、歌功颂德的总结报告上。
他拿起笔，在报告的空白处，飞快地写下几行只有自己能看懂的符号和代码，随后将其锁进了标有“已阅”字样的文件柜最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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