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世元的手臂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宜棠牢牢圈在自己身侧。
然而，就在他靠近的瞬间，宜棠敏感的嗅觉捕捉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甜腻而陌生的香水味——不是他常用的那种冷冽木质香！
这气味如同一个开关，瞬间唤醒了孕妇那被无限放大的嗅觉神经和翻涌的胃部！
宜棠脸色骤变！她猛地用力推开沈世元，朝人群稀少的方向踉跄跑去。她慌乱中抓住一个路过的侍应生，声音带着强忍的恶心：“你好！洗手间……洗手间在哪里？”
“宜棠！”沈世元在身后焦急地低喊，不明所以。
宜棠充耳不闻，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让她只有一个念头：快点！再快点！她凭着侍应生指的方向，几乎是跌跌撞撞地冲向洗手间。
沈世元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心头一紧，疾步追了上去。
但当他赶到女洗手间门口时，只听见里面传来压抑不住的剧烈咳嗽和痛苦的干呕声，听得沈世元心都揪了起来。
他猛地想起宜棠刚才闻到酒味时的反应，又想起自己身上的香水味，顿时懊恼万分！
他烦躁地扯了扯领带，一连走过几个身上带着浓郁香味的女士，他都像避蛇蝎一样迅速躲开，生怕那气味再刺激到里面的人。
洗手间内，宜棠伏在光洁的洗手台上，吐得天昏地暗，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剧烈的痉挛让她浑身颤抖，额上渗出冷汗。
有女侍应生听到动静，担忧地敲门询问：“太太？太太您需要帮助吗？”
宜棠喉咙被酸水灼烧，根本说不出话，只能痛苦地摆摆手。
女侍应生见状，慌忙跑了出去。
很快，洗手间门口挂上了“暂停使用”的牌子。沈世元再也顾不得许多，推门走了进去。
宜棠正虚弱地撑着台面喘息，察觉身后有人靠近，猛一抬头，竟从镜中看到了沈世元的身影！她惊愕地睁大了眼睛。
沈世元快步上前，心疼又无措，只能伸出手，极其轻柔地拍抚着宜棠单薄颤抖的背脊，声音低哑而满是怜惜：“宜棠……别怕，我在这儿。”
宜棠掬起冷水狠狠洗了把脸，冰凉的水珠让她混沌的头脑清醒了些。
她喘着气，扭过头，避开沈世元关切的目光，声音沙哑地嘀咕着：“我……我没事。” 随即她猛然意识到这里是女洗手间，不由带着怒气质问：“你……你怎么进来了？！”
她的脸颊因为呕吐和激动而泛着病态的红晕，几缕碎发被冷汗黏在额角鬓边，显得无比憔悴脆弱。
沈世元不敢贸然去搂抱她，怕引起她更大的不适，只能保持着一点距离，低声下气地说：“我担心你。我陪你回去吧？我们回家。”
“不，”宜棠立刻拒绝，声音虚弱却坚决，“我自己先回去，你……你不用管我。” 她只想逃离他身边那让她作呕的气息。
沈世元看着她避之不及的样子，心头那点压抑的愠怒又冒了出来，语气不由得带上了一丝受伤：“怎么？就这么不想见到我？”
他无奈地转身，想离开给她空间，可脚步刚动，又生生顿住。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转回身，看着宜棠苍白脆弱的脸，所有的怒气和委屈最终都化作了浓重的心疼和自责。
他声音艰涩，带着前所未有的低姿态：“对不起，宜棠……是我不好。” 这句道歉，为他的香水味，更为他所有的强势和他惹出的麻烦。
宜棠被他这突如其来的道歉弄得有些懵圈。
就在这时，白天苏辰那张因绝望和臃肿而扭曲的脸庞、那无助抓狂的神态，毫无征兆地闯入她的脑海！
一股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会不会也变成那样？无助、依赖、失去自我？这个念头让她眼神瞬间变得慌张而无助，身体也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一下。
沈世元心里一阵疼，不敢太靠近宜棠，伸手帮她那头发捋顺了，低低说道，“走吧，不要勉强。”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洗手间，刚踏出门槛，迎面就撞上了正欲进来的徐艺茗。
她身上那股浓郁而甜腻的香水味，如同实质的烟雾般扑面而来——与沈世元身上残留的那一丝，如出一辙！难道，他们刚才共舞过！
这熟悉又刺激的气味如同导火索，瞬间引爆了宜棠脆弱的胃！
她甚至来不及说话，脸色惨白地捂住嘴，猛地转身再次冲回了洗手间！
这一次，胃里早已吐空，只剩下苦涩的胆汁被强行挤压出来，那铺天盖地的苦味席卷了她的味蕾和感官，让她浑身脱力，几乎虚脱地跪倒在地。
沈世元听着里面更加痛苦绝望的呕吐声，心中因孩子而起的巨大喜悦早已被铺天盖地的心疼和懊悔取代。
徐艺茗被宜棠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凑上前，关切道：“三嫂……她这是怎么了？”
沈世元睁开眼，看向徐艺茗，目光复杂。
他深吸一口气，语气虽然尽力保持和缓，但说出的话却带着明显的疏离和一丝迁怒，“你离她远点儿。”
这话直白得近乎失礼。
徐艺茗一怔，脸上瞬间掠过一丝难堪和不解。
沈世元也意识到自己语气太重，揉了揉眉心，疲惫地解释道：“你身上的香水味……宜棠受不了。”
他看向洗手间的门，眼神充满了担忧。
徐艺茗也是心思玲珑的女子，结合宜棠刚才的反应和沈世元的态度，一个念头瞬间闪过脑海。
她缓缓地、带着一丝试探地问道：“她……是怀孕了？” 声音很轻。
沈世元苦笑一声，那笑容里充满了无奈和心疼， 他叹了口气，目光投向远处依旧熙攘热闹的人群，那里灯火辉煌，觥筹交错，与洗手间内的痛苦仿佛两个世界。
他脸上浮现出一种混杂着心疼、担忧、自责，却又无法抑制地带着一丝即将为人父的隐秘愉悦的复杂神情，最终化为一声低语：“我想……是吧。”
这声音虽轻，却清晰地传递出那份深藏的期待和喜悦。
徐艺茗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刺了一下。
无论她对沈世元是否还有着少女时期那种执着的爱恋，他毕竟曾是她追逐了十年的目标，是她生活惯性中一个重要的坐标点。
此刻听到他亲口承认即将成为父亲，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失落还是悄然弥漫开来。
她勉强挤出一个得体的笑容，“恭喜三哥。” 声音带着干涩。
她不想再停留，匆匆跟沈世元道别，脚步有些慌乱地转身离开。
然而，心神不宁的她，刚走出没几步，就一头撞进了一个坚实的怀抱里——是连泽。
连泽下意识地扶住她，眼神却越过她的肩膀，焦急地望向洗手间的方向，眉头紧锁，“徐小姐？抱歉。宜棠她……在里面？她怎么了？”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关切。
徐艺茗站稳身体，抬头看着连泽那毫不掩饰地投向洗手间的目光，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也荡然无存。
她方才那一瞬间的难为情和失落显得那么可笑。
原来她以为一直停留在原地的人，早已大步向前，拥有了新的生活；而她以为会一直注视着自己的人，他的目光早已牢牢锁定了别人。
连泽没有在意徐艺茗的离开，宜棠被劫那晚，他因沉湎于对徐艺茗的旧情和内心的懦弱，错失了救她的最佳时机，若是那次沈世元未能及时赶到，若是宜棠因此……他这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洗手间内，宜棠吐到再也吐不出任何东西，只剩下剧烈的喘息。她扶着冰冷的墙壁，慢慢站直身体。
镜中的自己，脸色苍白如纸，眼眶泛红，狼狈不堪，但她眼中那短暂的慌乱和无助已经褪去，重新被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取代。
她抬手，一丝不苟地将散落的头发重新整理好，抹去脸上的水痕，深吸了几口气，努力平复呼吸。
她拉开门，看到门外等候的沈世元和一脸关切的连泽，脸上并未露出惊讶，只有一片沉静的疲惫。
她轻轻说道：“我们去跟陈伯父告别吧。我想回去了，现在。”
沈世元哪里还敢有丝毫异议。他甚至不敢再伸手去揽她，怕任何触碰都会引起她的不适。
他像个最忠诚的保镖，亦步亦趋地跟在宜棠身后半步的距离，小心翼翼地护着她穿过喧嚣的人群。
偶尔有人上前寒暄打招呼，沈世元一律抢先一步，脸上带着歉意的微笑，语气却不容置喙：“不好意思，我太太有点不舒服，我们先失陪一下。”
虽然没有正式的介绍环节，但经过今晚，在场的人精们早已将这位美丽却带着疏离感的沈太太记在了心里。
看着沈世元那小心翼翼、唯命是从的模样，看着宜棠苍白却依旧挺直的背影，众人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低声议论着：
“瞧瞧沈先生，真是捧在手心怕摔了……”
“可不是嘛，刚还形影不离，这会儿又护着回去了。”
“啧，沈太太好气势，沈先生这是……怕妻？”
“哈哈哈，郎才女貌，鹣鲽情深，令人羡慕啊！”
这些或真心或假意的议论飘散在空气中，勾勒出一幅令人称羡的“恩爱夫妻”图景。
只有身处其中的两人知道，这光鲜的表象之下，涌动着多少未曾言明的纠葛、痛苦和小心翼翼的试探。
夜还很长，路也还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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