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星的声音抑扬顿挫，试图营造庄重氛围。
然而，陆川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勋章和晋升令，目光便重新回到海图上，推杆指向日军最新标注的巡逻区：“感谢军部厚爱，感谢贺部长亲自送达。
然，日寇报复在即，舰队需要休整，潜龙港建设刻不容缓，新兵训练亟待加强。此等殊荣，陆川受之有愧，更恐将士们骄躁，误了杀敌大事。”
轻描淡写，便将这最高荣誉推开！连一句“谢军部栽培”的场面话都省了！
贺星眼角抽搐了一下，强笑道：“子安老弟过谦了！此乃军部一片爱护之心，更是全国军民对十三战区的殷切期望！老弟当仁不让才是！”
他话锋一转，抛出了真正的“指导”方案：“值此大胜之际，中央有意整合力量，加速反攻！
军部拟以老弟麾下新锐海军为核心，抽调十三战区精锐陆军，组建‘东南反攻兵团’，由军部直接指挥，择机反攻湾湾或琉球！
一举光复国土，彻底扭转太平洋战局！老弟以为如何？”
图穷匕见！釜底抽薪！
作战室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所有参谋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目光聚焦在陆川身上。
陆川缓缓转过身，脸上那点礼节性的笑容彻底消失，眼神锐利如鹰隼，直视何应钦：“反攻湾湾？琉球？”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金属质感，清晰地穿透了作战室的寂静。
“贺部长，舟山一战，我们砸掉了鬼子一个补给枢纽，也捅了马蜂窝！
现在，日寇海陆军像疯狗一样在东海搜寻我们这支‘不存在’的舰队！
福田良三发了疯，沿海百姓正在遭殃！我们四艘驱逐舰，两艘潜艇，刚刚经历血战，亟需维护休整！
潜龙港还在打地基！新兵连舰炮都没摸熟！归国学员还在日夜翻译技术手册！”
他猛地一拍海图桌上日军密集的巡逻标记：“您告诉我，拿什么反攻？拿什么去碰日寇经营了几十年、重兵布防的台湾和琉球？
是让我们的新舰去撞鬼子的要塞炮？
还是让刚学会游泳的陆战队去填太平洋的海沟？！”
陆川的质问如同连珠炮，字字铿锵，带着不容置疑的现实压力和隐隐的怒火。他向前一步，逼视着脸色变幻的贺星：
“中央的雄心壮志，陆川佩服！但十三战区目前的燃眉之急，是顶住日寇的疯狂报复！是保住这支刚刚诞生的海军火种！
是尽快让潜龙港形成维修和补给能力！
是训练出更多能驾驭这些钢铁巨兽的官兵！
而不是好高骛远，拿将士们的性命和国家宝贵的种子去填一个不切实际的窟窿！”
他抬手，指向窗外潜龙港方向那彻夜不息的刺眼焊光和震耳欲聋的锻锤轰鸣，声音斩钉截铁：
“贺部长，您听见了吗？这就是十三战区现在的回答！我们没有时间搞什么兵团整编，没有精力去谋划什么跨海远征！
我们所有的力量，所有的资源，所有的心血，都钉在了这里——钉在潜龙港！钉在应对日寇下一波更凶猛的反扑上！
战事紧张，一切与保卫东南、壮大海军无关的事务，恕陆川……概不奉陪！”
“送客！”
最后两个字，冰冷、干脆、不留丝毫余地！如同两记重锤，狠狠砸在贺星脸上！
贺星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一阵红一阵白。
他带来的无上荣光和精心设计的“指导”方案，在陆川这堵以“战事紧张”为名、以潜龙港轰鸣为背景的铁壁面前，撞得粉碎！连讨价还价的余地都没有！
他带来的副官和参谋们更是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位东南王如此强硬地顶撞中央大员。
“陆司令！你……”
贺星还想说什么。
“报告！”
一名通讯参谋突然冲进来，声音急促，“雷达站急报！东南方向150海里，发现日军陆基侦察机群！高度5000，航向正对我瓯江口！疑似大规模空袭前兆！”
刺耳的战斗警报瞬间响彻整个地下掩体和港口上空！
“一级防空战斗准备！所有舰艇疏散隐蔽！岸防高炮就位！战斗机中队紧急升空拦截！”
陆川的咆哮声立刻压过了一切！他看也没看僵在原地的贺星，抓起钢盔就冲向指挥岗位。
整个作战室和港口瞬间如同被捅开的马蜂窝，陷入更加紧张疯狂的战斗状态！
参谋的吼声、电台的呼叫声、港口疏散的哨音混杂在一起！
贺星一行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实战警报和港口内瞬间爆发的战争节奏彻底淹没，尴尬无比地站在原地，如同闯入战场的不速之客。
“贺部长！战况紧急！请立即随我转移至安全掩体！”
周卫国上前一步，语气不容置疑，但眼神深处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请君入瓮”。
贺星看着陆川头也不回、全身心投入指挥的背影，感受着脚下地面传来的、因岸防炮紧急转向而产生的微微震颤。
再听着头顶越来越近、越来越刺耳的防空警报……他脸上那点强撑的从容彻底崩塌，只剩下深深的难堪和一丝被战争真实面目震慑的惊悸。
他明白，这次谈判，或者说试探，已经彻底失败。
在陆川用“战事紧张”和潜龙港的钢铁轰鸣构筑的铁幕前，在日军随时可能降临的炸弹面前，他带来的所有“嘉奖”和“指导”，都成了苍白可笑的道具。
“……走！”
贺星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脸色铁青地转身，带着同样狼狈的随员，在周卫国的“护送”下，匆匆离开了这间弥漫着硝烟味和无形硝烟的作战室。
他此行肩负的重任，尚未开始，便已夭折在这东南海岸震耳欲聋的战争号角声中。
瓯江口外，阴云密布，风浪渐起。潜龙港的灯火，在越来越凄厉的防空警报映衬下，如同永不屈服的烽火，照亮着惊涛骇浪中前行的孤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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