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晟城市花园的项目工地，十二座高层框架鳞次栉比。
两年前开工奠基剪彩时的盛况，早已湮没于尘埃中。
大半年的停摆，让高耸的钢筋混凝土，呈现出一种荒凉甚至阴森的景象。
一栋五层的楼板上，闪现出一位高挑的女子，她身穿藏青色风衣，横着手机，边走边拍。
拍完户型结构，女子换了个角度，开始选取角度，拍摄楼体框架。
突然，女子凝固了，她的手机镜头里，出现了三个男人。
那三个男人可能早到了几分钟，站在相邻一栋的五层。
背对镜头的，是一个西装男，站在楼层框架的边缘。
另两个与西装男面对面。
三个男人似乎发生了争执，西装男摊开双臂，做出解释的架势；
高大的夹克男挥舞手臂，显得极其愤怒；
细瘦的毛衫男指指点点，显然也是怒不可遏。
争执愈加激烈，西装男后退两步，鞋跟已经退到楼板边沿。
女子惊得几乎喊出声来——
因情绪激动，西装男对危险毫无察觉，还在挥舞双臂，竭力申辩。
女子想开口呼叫，试图提醒西装男。
可她还没张开嘴，可怕的一幕发生了。
毛衫男揪住西装男的衣领，高声叫道：“万家仓，你这是自寻死路！”
紧接着，夹克男上前一步，挥舞胳膊，一拳头捶到西装男的额头上。
西装男躲闪不及，身体失衡，往后一仰，沙袋一般垂直掉落......
。。。。。。
“马上迟到了，真叫史无前例，还让老妈催。”
女人推开房门，走到床边，拍几下被子。
“夜猫儿变成了懒猫儿，起床啦，焦韫！”女人继续喊道。
一个女孩儿从被褥中蓦然坐起，揉着眼睛，似乎还没彻底脱离梦境。她睁开双眼，环顾四周，惊恐迅速包裹住小脸：“我还活着？”
“是不是又做噩梦了？女儿最近压力太大了，要不，下个周末，咱不补课了，老妈带你去茶山放松放松。”
女人搂住女孩儿，抚摸着她的脑袋，安慰着。
“女儿？刚才你叫我什么？”
女人有点慌张了，捧着女孩的脸蛋问：“我的焦韫是不是累傻了啊？”
“焦韫？”
女孩挣脱对方的手，满脸的错愕，说着，低头看衣服，西装不见了，不知道何时已经换成了粉色睡衣。
手臂洁白纤细，手指如葱白，指甲晶莹通透。
再扯开睡衣领口，往里一看，大叫一声“啊？”
然后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猫，呼地跳下床，也顾不上穿鞋，就跑进卫生间，扑到梳妆镜前。举目一瞧，镜子里的乱发女孩捂住了嘴巴。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眨巴几下，再定睛端详。
精致的小脸，细挺的鼻梁，忽闪的眼睛，在乱发的掩映下，更加娇媚。
刚才明明被一拳击中脸颊，脸部朝下，从五层楼跌落，怎么会毫发无损？
起死回生？
即便是复活了，怎么会在一个闺房里苏醒？
又怎么成了一个青春少女？
最无法理解的是，镜子里的青春少女就是焦韫，那是自己高三时暗恋的女神。
如此近距离观察着女神，需要极大的勇气。
落地前，他是万家仓；一觉醒来，他成了焦韫？
老妈跟随过来，显得惊慌失措，从后面抱住女儿的肩膀：
“要不咱今天不去学校了吧，我现在就找班主任请假？”
他拧开水龙头，直接捧着冷水冲洗脸部，连续冲洗十几次，然后狠掐两下手腕。他终于相信了。
自己还活着，真实地活着。
只是，活在十几年前的高中时代，活在同班女生焦韫的身体里。
如果是转世投胎，记忆就会被格式化，一切都需要重新来过。
但此刻的状态，绝非投胎。万家仓的心性在，情感在，部分记忆也在。
唯一不在的，是万家仓的躯体。
万家仓的肉身在哪呢？难道还在万晟烂尾楼下的地面上？
如果自己高空坠亡，只是到了另一个平行世界，那所高中还在吗？那个班级还在吗？教室里还有没有那些同学？
但如果是重生，回到高中时代，教室里已经坐着万家仓和焦韫，那就说明自己只是游魂。
眼前的一切，或许是游魂无处安葬，为打发无聊，来重温过去岁月。
再看镜子里，确凿无疑就是焦韫隽秀的面容，高挑清瘦的体型。
可她的灵魂、思想、情感和性格呢，又被挤兑到哪里去了？
答案，也许就在学校，就在那间教室里。
万家仓定定神，梳理一下凌乱的思路，稳定住焦躁不安的情绪。
“我去上学了。”
“吃完早餐再去啊？”
万家仓回头再看一眼镜子里的焦韫，应付着：“给我带着吧，路上吃。”
书桌上是他熟悉的蓝色书包，焦韫偏爱蓝色。
衣柜里也有不少蓝色外套。他找了件浅蓝色毛衣，又找到那件校服，刚换上，又脱下了。
因为他忘记了穿内衣。
而选择内衣，是一件很心慌又无限神游的过程。
他终于知道焦韫内衣的颜色了。他挑了一套淡雅的，左右比划着，羞涩又愧疚。
他在窥视女神的隐私。当他装扮完整之后，脸已经又烫又红。
跑到楼下，过道里扎着那辆熟悉的蓝色山地车。每次焦韫骑着它，帅气地飞奔，总会引来很多双目光。
现在，是他要骑着车子进校园了，会不会一样引人注目？
出发前，他一再告诫自己——我就是焦韫了。
但骑上山地车的那一瞬，他觉得那些告诫失去了意义。
因为，车轮一启动，他立即与焦韫合体——
昂首挺胸，身轻如燕，风驰电掣，在人流中穿梭起来。
清瘦的焦韫，原来如此矫健，两条细长的腿脚，居然有着充足的后劲。
沉闷笨拙的的万家仓，怎会具备焦韫的轻灵与活力？
他，不！是她，已经在街道上画出一连串的青春靓丽的倩影。
从此，一个崭新的女学霸，将重新进入同学们的视线中。
到了学校大门，人影稀疏，铃声也刚好落下。
学校原封没动，教学楼原样没变。一切都似曾熟悉，又有点做旧包浆感。
还是顶楼，还是挂着三5牌子的班级。教室里，满满的，都是似曾相识的面孔。
焦韫习惯性地奔向五排左一，那个地方空着。可旁边坐着的是老汤，空位置当然是万家仓的。焦韫本该坐六排中一，她的同桌是邱月。
焦韫略显尴尬地往后走一步，从左边挤到右边。
老班张严肃着看迟到者坐稳了，又扫视了一下万家仓的空位，看看后墙的电子钟，才开始“每日一省”。
班主任敲响黑板上方的袖珍铜钟，然后高声提问：“距离高考还有多少天？”
全班齐声回答：58天。
“我们的口号是——”
“全力进发，清华北大！”
仪式结束，开始早读。
焦韫看看左前方，那个位置依然空着。
高三的万家仓是迟到了，还是彻底来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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