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声器的死寂，比“棋手”冰冷的话语更令人窒息。
控制室里只剩下那巨大生物装置低沉的嗡鸣，如同某种冷漠生命体的心跳。
时间仿佛凝固，又像是在以百倍的速度流逝，逼迫着他们做出选择。
陶德舟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那块显示着“44号节点”信息的屏幕。
母亲……
真相……
哪怕是“经过筛选和评估的部分”。
这个诱惑像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心脏。
他几乎能想象到，“棋手”正坐在某个监控室里，透过隐藏的摄像头，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丝细微变化，如同观察实验皿里的样本。
“你想知道？”
吴璐桃的声音突然响起，打破了沉重的寂静。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尖锐的穿透力，直刺陶德舟的耳膜。
陶德舟猛地转过头，对上她冰冷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指责，只有一种近乎绝望的平静，和一丝难以掩饰的……嘲弄？
“你想知道什么？”吴璐桃又问了一遍，语气平淡得可怕。“想知道她是怎么被一步步诱导，或者强迫，成为这个鬼东西的‘锚点’？想知道她的记忆被篡改了多少次，植入了多少虚假的‘母爱’程序？”
她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陶德舟最敏感的神经上。
“还是想知道，”她向前逼近一步，几乎贴到陶德舟面前，声音压得更低，“他们会给你看多少‘精心编排’的画面？让你相信她最后得到了‘安宁’？就像他们告诉我们吴家，侍奉是荣耀，牺牲是宿命一样？”
陶德舟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避开她咄咄逼人的目光。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想解释，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他不是不明白军方的险恶，不是不知道“棋手”的承诺不可信。
可是……万一呢？
万一能看到一点点……真实的片段呢？
哪怕只是一句话，一个眼神……
“陶德舟，”吴璐桃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或许是愤怒，或许是失望，“你还没明白吗？这里的一切，都建立在谎言之上！他们说的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可能是假的！”
“从‘终极殡葬’这个名字开始，就是最大的谎言！”
“他们不会给你真相，只会给你另一个版本的谎言！一个让你心安理得，放弃抵抗，甚至感谢他们的谎言！”
“就像他们对待我祖辈那样！”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握着鹿角发卡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我知道……”陶德舟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嘶哑，“我知道……但是……”
“但是什么？”吴璐桃打断他，眼神锐利如刀，“但是你还是抱有幻想？你觉得用我和乌云去换取一个虚假的安慰，是值得的？”
“我没有！”陶德舟猛地抬头，声音不由自主地拔高，“我没那么想！”
他只是……只是控制不住地去想。
那种对母亲最后时刻的执念，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让他无法呼吸。
“那你犹豫什么？”吴璐桃紧紧盯着他，“棋手”给的选择题很简单，不是吗？要么一起抗争，要么……你选择你的‘真相’。”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剖析着他内心深处最不堪的动摇。
陶德舟感到一阵羞耻和愤怒交织的复杂情绪。
他痛恨自己的软弱，痛恨自己无法像吴璐桃那样决绝。
“毁掉这里，才是对她最好的交代！”吴璐桃一字一顿地说，“让她彻底从这个扭曲的系统中解脱！而不是让你抱着虚假的记录自我感动！”
“毁掉？”陶德舟反问，带着一丝被逼到绝境的烦躁，“说得轻巧！我们怎么毁？外面全是军人！那个‘棋手’显然早有准备！”
“我们有乌云！”吴璐桃指向蹲在控制台上的三花猫，“有我的家族知识，还有你的……”
她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语，“你的那种……奇怪的感知能力！我们不是完全没有机会！”
“机会？”陶德舟自嘲地笑了笑，“我们连能不能活着走出这个房间都不知道！”
他的社恐在巨大的压力下开始反弹，悲观和绝望的情绪如同潮水般涌来。
他甚至觉得，或许“棋手”说得对，抵抗是徒劳的。
“所以你就打算放弃？把我和乌云交出去，换你一个‘妥善安置’和几段被删改过的录像？”吴璐桃的声音彻底冷了下来。
“我不是那个意思！”陶德舟几乎是吼了出来，他讨厌被这样误解，更讨厌自己真的有过那么一丝动摇的念头。
“那你是什么意思？”吴璐桃寸步不让。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充满了火药味。
信任的纽带，在“棋手”的阳谋和陶德舟内心的挣扎下，被拉扯到了极限，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喵……”
一声轻微的猫叫打破了僵局。
乌云不知何时从控制台上跳了下来，走到两人中间。
它看看陶德舟，又看看吴璐桃，歪了歪脑袋。
然后，它伸出爪子，轻轻碰了碰陶德舟的裤腿。
那柔软的触感让陶德舟浑身一震。
他低下头，对上乌云那双清澈又仿佛洞悉一切的异色瞳孔。
猫的眼神里没有指责，只有一种平静的注视。
仿佛在问：你想好了吗？
陶德舟的心脏猛地一抽。
他看着乌云，又看向吴璐桃那张因愤怒和失望而显得苍白的脸。
他想到了悬停区那些扭曲的残影，想到了母亲被当成“基石”，想到了吴璐桃家族世代的“诅咒”。
如果接受“棋手”的交易，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他默认了这个体系的“合理性”。
意味着他为了个人的执念，背弃了身边的同伴，也背弃了母亲可能真正期望他去做的事情——打破这个循环。
那些关于“夜莺计划”、“生物熔炉”的可怕名词再次浮现在脑海。
“棋手”所代表的“秩序”，只是这个庞大邪恶机器上，相对“温和”的一个齿轮而已。
和这样的魔鬼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因缺氧而产生的眩晕感稍稍减轻。
他不能选那条路。
那不是通往真相的路，是通往另一个谎言深渊的路。
但他和吴璐桃之间的裂痕，已经产生。
信任一旦出现裂缝，想要弥合，并非易事。
十分钟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
那个冰冷的“棋手”，还在等待着他们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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