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芳午睡起来的时候，只有春玲一个人在一楼。其他人还没下来。
平日里，春玲午睡起来，一般都会拿着一块抹布，细心的擦拭一些上午不容易打扫到的地方，或是一些需要精细处理的比如栏杆和各种家具的雕花。再把博古架上的古董擦亮一点。或者是打扫垚垚和莹莹房间里的一些卫生死角。
一栋别墅上上下下好几层，只要想干活，总能找得到。
丽芳的奶奶就曾说过，生活生活，活计都是从人的心里生出来的。有些人天生心里眼里有活。
春玲就属于这样的人。
但今天午睡起来后，春玲没有干活。
一见到丽芳，就过来气呼呼地说：“阿芳，你说是不是有意思？就几个红点而已，家政公司居然打电话来查我！真是小题大作！”
丽芳想了想，说：“将心比心，咱们如果请一个外人长期生活在家里，也希望这个人是健康的，起码没有传染病，没有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对吧？”
春玲一脸愤怒挑着眉，瞪着眼睛，激动地两手相击道：“关键是我的身上长的这个东西他根本不影响什么呀！如果是有影响的，我会这么安心的干活？我难道不去治病？”
丽芳不知道如何回应春玲一脸的无可耐何，把脸转向了后院里。
正值下午三点，外面阴天伴着小雨，还刮着一阵阵不小的风。
无甚可看的，丽芳转回脸应和着说：“也是。”
又问道：“那些红点一时有，一时没有吗？”
春玲说：“一直都有啊。好多年了。所以我说根本不影响什么呀。”
楼梯上响起了脚步声，一个跳脱，一个从容。很显然是李太带着莹莹。
两个保姆赶紧散了，丽芳去地下室。准备拿打扫工具上三楼去打扫书房。春玲在客厅里打了个转转，手里拿着一块抹布也上楼去了。
吴老师和垚垚在三楼学习，见到丽芳，吴老师那双大大圆圆的眼睛在镜片后闪烁着温柔的笑容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手臂上那么大的伤疤。所以一下子忍不住叫出来了。”
丽芳说：“她说和人打架划伤的。”
垚垚说：“现在关键是她胳膊上还有些小红点，我阿姨说不知道那是什么。”
吴老师说：“几个小红点没关系吧。”
丽芳说：“可能吧。”便进了书房去打扫。
整个下午，大人小孩，没有人再提起春玲的这件事情。
吴老师现在每天早晚过来，只有中午在李家吃饭，下午辅导完垚垚就回去了。
晚饭的时候，李先生回来了。
吃晚饭的时候，李先生就说了公司年终聚餐的事情。
李太问：“两个公司一起办吗？”
李先生说：“不一起。独立产业的两拨人放在一起太乱了。”
李太说：“去年还请了公司一些退休的老员工回来，今年怕是来不及了吧？”
李先生说：“是啊，公司早就已经在筹备了，当时那帮老同志都感冒了，所以甘脆取消这个环节了。就公司现有的员工在一起聚餐，外面的人都不请了。还是从简吧。”
李太突然问：“张经理的身体现在怎么样？”
丽芳在厨房里看着李太的脸以和语气平淡得仿佛在问候一个普通的朋友。
李先生亦小声随和地说：“应该恢复得差不多了吧。我也忙，没仔细问。”
这个话题，在李家终于不再讳忌莫深。
李太没有再接话，李先生看着李太认真地说：“反正现在属于她的工作不多。正好休养一段时间。”
李太嗯了一声，给莹莹夹了一筷子葱爆鱿鱼丝。
小姑娘马上就一根一根朝嘴里喂着，吃得很香。
春玲已经吃完饭了，却没有像平时一样起身洗好碗就出去抱嘉嘉。
而是用杯子接了一杯开水，仍坐在厨房里的餐桌前慢慢的喝着。开水有些烫，春玲一脸漠然，若有所思的喝着。
丽芳见她这样，快点吃完碗里的饭洗好碗放在了沥干架上，去了拍着手叫：“嘉嘉来我来抱。”
小胖子马上咧嘴笑着，浑身弹跳着，欢快地扭动着小身子。
丽芳伸手接了过来说：“你每天乐什么呀？”
一句话，惹得他又用力弹了几下。嘴里发出哈哈的轻笑声。
李先生笑看着嘉嘉说：“傻乐呗。”
莹莹抬起头说：“他才不傻呢。他昨天不给我吃饭。生气了。”
李先生奇怪地问李太：“嘉嘉不让他姐姐吃饭吗？”
垚垚说：“是她自己吃人家的小孩的辅食，才惹 他哭的。”
李先生笑着说莹莹：“你反正什么都想吃。”
莹莹立马反驳道：“我就尝了一点，一点点。”
说着，用筷子挑起几粒米饭说：“就这么一点。”
李太瞟了莹莹一眼，就起身对丽芳说：“我来抱他吧。”
还隔着几米远，嘉嘉就喜笑颜开地朝妈妈伸出手去。
春玲从厨房里出来，轻轻的朝地下室走去。
李太看着春玲的背影，像是突然想了起来。对李先生说：“对了，这个阿姨胳膊上有一些红点。”
李先生不以为然地问：“什么红点？”
莹莹大声对爸爸说：“有人用针扎她啦。”
说完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认真地盯着爸爸。
李先生嘴角带笑看了莹莹一眼，就把目光转向了李太。
李太说：“确实像针尖大小。我给家政公司打电话，居然说不知道。反正她自己说不遗传不传染。我看还是让她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所有人都已经吃完饭了。李先生起身朝沙发那边走。
莹莹和垚垚也跟在后面。
丽芳端了水果过来。
李先生坐下后，边开始泡茶，边对李太说：“让她先拍个照，我传给医生朋友看看。”
李太朝地下室的楼梯口那边看了一眼说：“她今天中午还很生气呢。”
李先生对丽芳说：“大姐，你去把她叫上来。就说我找她。”
丽芳正回厨房，突然被点名，回头看了李先生一眼。其实是内心还有点害怕春玲又生气。
李先生却已经低头开始认真泡起茶来。只能看见灯光下那一头黑得发亮的头发，还有上下翻飞干净漂亮的双手。
丽芳去了地下室，才敲了两声，门就开了。春玲站在门口，用手扶着门把手直视着丽芳。
丽芳张了张嘴，挤出一个笑脸说：‘李总让你上去一下。’
春玲说：“什么事啊？又是关于我身上的疤痕和红点？”
丽芳本想说不知道。可两个人平时关系挺好的，这么说谓免太拒人于千里之外了。
便对春玲说：“你也不用生气，他们问什么你就答什么。你既然知道没有传染，也没什么好回避的。”
丽芳说完，就走到楼梯口，准备先上一楼。
春玲用妥协地语气说：“行吧。”
一上楼，李先生就直视着春玲说：“我听太太说你胳膊上有些红点，以前做过检查没有？”
春玲说：“没有。都二十多年了，也没有什么病变，有什么好检查的呢，不疼也不痒。我家里人包括我儿子都没有，就说明不传染。”
李先生点了点头，脸上的表情更放松了些，说道：“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拍个照，我马上发给医生朋友看看。也算是帮你免费义诊一次。因为你从来没检查过，很多东西开始没问题，但年限长了也许性状会发生变化，这我们谁也不知道。对你也是好事。”
李先生的上半身无比惬意地靠在了沙发上，把毛衣的袖子撸了上去，把两条肌肉紧实而修长的小臂搭在了沙发靠背的顶上。
也不再看春玲，转过脸看着花几上斜斜新插着的两枝腊梅花。
如此轻松的姿态之下，却让人内心有些莫名的压迫感。那露出来的健康肤色的小臂，无言的暗示着什么。
李太看了春玲一眼，你下头继续看手机。
春玲打开自己的手机，拍了一张照片发给了李太。
李太收到后，很快李先生的手机就收到了信息。
丽芳见自己的任务完成了，回了厨房去干活。
不一会儿，听到李先生说：“应该不止手臂上有吧？身上其他地方也有吗？”
春玲说：“李总，您也太不像话了吧？难道我还光着身子拍几张照给你看不成？你们不想用我就算了，用不着找碴。”
丽芳听到春玲这么说，从厨房里跑出来，站在拐角处看着沙发那边。
李先生嘴角露着一丝笑容，喝着茶。
垚垚和莹莹把电视开得很小声看着。现在寒假时间，晚饭后李先生允许他们看一小会儿。
李太说：“阿姨，你怎么说话呢？”
李先生对李太摇了摇头说：“我那个医生朋友也是好心，想了解一下你的情况。你给小艾看一下，或者让大姐看看，然后她们把情况转述一下就行了。”
春玲回头对丽芳说：‘走吧。’说完就朝地下室去了。
两人到了春玲的房间，春玲直接对丽芳说：“我全身都有。所以我一直穿长袖长裤。”
丽芳说：‘我看看多不多。’
春玲说：“身上比胳膊上多。但我知道不传染！”春玲又强调了一次。
丽芳说：“既然李总已经说了，我就看看吧。”
春玲像下定决心似的，把上衣的下摆猛地往上一揭。
丽芳看到了。
春玲的肚皮和后背上，很难找出一片鸡蛋大的完全光滑白皙的皮肤。虽然她的皮肤底子本身不错。
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点，大的如红豆高出皮肤，小的似针尖与皮肤齐平。可以用密密麻麻来形容。
丽芳没有见过这样的，内心一瞬间觉得很难受，马上就明白了春玲说老公嫌她丑，几十年不和她同床的事情来。
丽芳轻轻把春玲的上衣扯了下去，问：“腿上也有？”
春玲沉着脸，点了点头。坐在了床上说：“从二十来岁起胳膊上就开始有了。我虽然没有做过系统检查，但有一次也问过我们老家县医院的医生，他说就是皮肤老化的一种象征，不影响别的什么，我就没有管了。”
“后来浑身都开始有了，我老公就开始嫌弃我丑，说我像只赖蛤蟆。再也不肯和我同房。后来就分床，再后来各自打工。但我就是不离婚，一天不离婚，他就不能在外面再生孩子，他就得管我儿子！”春玲满脸的倔强和不服。
丽芳问：‘你们就没有再去医院看看？’
春玲说：“他也问过医生，说很多人都有。叫什么樱桃痣。但人家的少，我的比较多。他说他接受不了。”
丽芳气愤地说：“接受不了就别理他！”
春玲说：“我是没有理他呀。我从年轻到现在从来没有求过他和我在一起！反正我就算离婚了再找，也不保证下一个男的不嫌弃我，所以我不离！起码儿子是他亲生的！”
丽芳问：“那你从二十多岁起就一个人过？只是过年回老家，才像一家人呆在一起住几天？”
春玲说：“过年回老家也各住各的！我也不稀罕他！不知跟过多少人，他脏我丑，我还嫌他脏呢！”
丽芳看了看这间虽处半地下室，但宽敞明亮的房间。
房间朝南有一扇窗户，窗户的上半部分在一楼能采光，下半部分在地下室。
里面衣柜、地板砖、梳妆台、卫生间等等一应俱全。连床垫也是上好的。
春玲这样的家庭情况，能在李家这种环境里工作，也算不错了。
只是不知他们会不会也和春玲的老公一样，从心理上排斥？
可自己是带着任务下楼来的。
所以丽芳说：“要不要拍一个照片给李总看一下？他朋友多。兴许有办法呢？”
春玲坐在床上发呆。不说话。
丽芳说：“反正现在也瞒不住了。要我说根本不需要瞒。再说一张局部照片，谁也看不出来是你。”
春玲想了想，看着丽芳说：‘那就拍一张吧。非要弄得人一点隐私也没有。看了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呢？’
春玲叹了一口气。
丽芳说：“对他们没有好处，兴许对你有好处呢？李总刚才也说了。有些东西年数长了，怕性状发生改变。而且你不传人，你又只是负责打扫卫生的，怕什么？”
春玲说：“我也是怕别人嫌弃我。你看我今天下午想去抱嘉嘉都没抱。”
丽芳在春玲后背上拍了一张图片，发给了李先生。就上一楼了。
李先生端坐在沙发上，一只手举着手机看着。
垚垚和莹莹见状，也跑了过去看。李先生把手机屏幕朝下一翻，正色道：“你们俩坐一边去。”
莹莹用两只手拉着李先生的胳膊说：“给我看看是什么？”
李先生不说话，只是严肃地看着莹莹。
垚垚起身说：“我上楼去了。”
莹莹不满地看了爸爸一眼，回了李太身边坐着，不好意思地前后晃着两条小腿。
丽芳说：“确实身上比胳膊上要多。”
李先生嗯了一声，把手机放下了。
丽芳回了厨房去准备第二天的早餐。
客厅里，李太说：“家里这么多孩子，总归不太好。”
李先生说：“可以肯定的是不会传染。我出去一趟，和几个朋友喝茶。”
李太小声说：“去吧。”
丽芳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一楼客厅已经没有人了。
从敞开的大门里看出去，路灯已经亮起来了，马路上有三三两两晚饭后散步的人。
感冒过后，大家的生活日渐正常了起来。
原本闲着的人继续悠闲，原本忙碌的人，也继续忙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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