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先生住到公司的第二天一早，就传来了全民放开的消息。一场十四亿人共同参演的大戏马上就要落下帷幕了。
钱小姐也要求君君和管芬回去了，因为这边人多，感染的机会大大增加。
对于许多普通人来说，消息似乎很突然，可在李家，早就有迹可循了。李先生只是没有明说，但做足了准备。
送完君君，垚垚一脸深沉地回了屋子，准备上楼。
平时生龙活虎的少年，今天扶着栏杆，另一条胳膊大幅摆动着，每踏一步，脚步都重重的。
吴老师叫：“垚垚，和我们聊一会天。放松一下。”
垚垚说：“不用了，我去午睡了。”
因为涨了工资，保姆们都很开心，春玲也没有马上回地下室，和丽芳一起收拾餐桌。
李太和吴老师、小瑞带着嘉嘉和莹莹在沙发上吃水果。
吴老师来这家里这么久了，依然很拘谨。多数时间都呆在楼上看书或陪孩子学习，只有吃饭时间才下楼。
只有李先生不在家的时候，她才会呆在楼下，和小瑞还有李太一起聊聊天。
三个年轻的女人，三种不同的人生，因缘际会，暂时相聚在一起。
丽芳和收拾餐桌，听着那边不时传来一阵轻笑。
原来，她们也收某音，也有自己喜欢的网红和直播间。
李太很少说话，脸上挂着笑意，听吴老师和小瑞聊天。
家里一直以来有些压抑的气气氛，随着一声令下，突然就轻松了起来。
不再纠结出不出去，能不能去哪里?
大家都心安理得的接受了宅在家里，怀着不安等待着。
李太交待丽芳无事不再开院门。
李老太太还专门打了电话给丽芳，让不要再写购物单让赵师傅出去买东西了，让他呆在老宅。
回钱家的第二天下午，管芬接到钱小姐的电话，让给她收拾几件衣服， 说要去公司里住着。
都是女人，由已及人。管芬想象着如果是自己在外面住着，会需要用到哪些衣物和东西，里里外外的收拾了一大箱，又站在衣帽间里看了一圈，把化妆包也装了进去。
管芬把行李箱拉出去放在了客厅一角的时候，君君问：“阿姨，妈妈要出差吗？”
管芬说：“不出差，妈妈说要去公司住几天。”
君君撅着嘴，无精打采地说：“让我回来了，她又不在家。”不满的看着管芬。
小孩子永远只想和自己眼前相关的事情，而大人却要兼顾全局。
所以，父母是孩子的整个世界，而孩子是父母世界里重要的一部份。
等到孩了长大了，再打个颠倒。
管芬看着她尖尖的小脸嘟得腮帮子鼓起来，成了一个小圆脸。忍不住走过去捏了一下，笑道：“还是小瓜子脸好看。”
君君马上把嘴里的气泄了，恢复了精致的小脸。
钱小姐回来拿行李的时候，管芬和君君正在吃晚饭。
满满一大盘香酥排骨、一道清蒸银鳕鱼、凉拌菠菜，一道皮蛋豆腐瘦肉汤。
管芬让钱小姐吃饭，她说不吃。连口罩也不取，站在玄关处和君君说话。
又让管芬用饭盒装了排骨和清蒸鱼，再装些米饭，她带去公司里吃。
提了行李箱，交待了君君和管芬几句，就走了。
门一关上，君君就说：“妈妈这几天都不会回来了。”
管芬说：“咱俩在家就行了，妈妈守在公司里才放心呀。”
两天以后的晚上，管芬和儿子聊天，才知道家里人都感冒了。
管芬和老公早年就去了广州打工，老公在工厂做管理，管芬之前做过各种工作， 最近几天才转行家片。夫妻俩趁着房价还不那么高的时候就买了房子。把婆婆和儿子也接了过来。现在儿子已经读高中了。
婆婆有基础病，发高烧。
老公的烧刚退了，但嗓子疼，浑身没力气。
儿子已经不上网课了，发着高烧。
管芬心急如焚。打了电话给儿子。
儿子在电话里，用迷糊的声音安慰管芬不要担心，说一切都会过去的。
人人都知道一切会过去，可人人也都知道过程很痛苦。
管芬问儿子：“你们吃饭了吗？”
儿子吃力地说：“叫的外卖。吃不下。挂了吧。”
挂了电话，管芬只犹豫了一会儿，就拨通了钱小姐的电话。
钱小姐很快就接了电话，那边很安静，还能听到敲击键盘的声音。
这么晚了，她还在工作。
管芬说：“钱小姐，我想回广州去照顾家里人。”
钱小姐毫不意外地问：“他们已经感冒了吗？”
管芬说：“是的。”
钱小姐嘴里为难的‘啧’了一声。沉默着。
管芬说：“要不，让君君去钱叔叔他们那边呆着吧。”
钱小姐斩钉截铁地说：“不行！我爸爸身体不好，这个时候任何人都不能去打扰他们！”
管芬问：“那怎么办？”
顿了顿，钱小姐说：“小管，你现在回去也不能替代他们受苦，反而会让自己也生病。而且现在你走了，君君怎么办？我刚把她从那边接回来了。”
管芬说：“我知道。可我不仅仅是保姆。我还是一个妈妈。还是儿媳妇和妻子。”
钱小姐说：“我不是妈妈吗？我不是女儿吗？可我有我的工作，你有你的工作不是吗？王先生也奋斗在工作岗位上，我和他连发个信息有时候都顾不上。”
王先生，就是钱小姐的新男朋友，政，府，，人员，。而且级别不低。
管芬说：“钱小姐，正因为你做到了多数女人做不到的敬业心和事业成就，所以我一直很敬佩你。但是我没有这么伟大，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妈妈。”
钱小姐生气地说：“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呢？这又不是什么要命的病！我正好最需要你的时候，你这样不是落井下石吗？”
钱小姐那边有什么东西砰一下落在了地下。不知道是失手掉下去的，还是故意砸的。
当然，这不重要。
管芬想了想，说：“钱小姐，我承认我自私。我也不放心君君，但爱有远近。在这种关头，我更放心不下我的孩子。我选择照顾自己的孩子。希望你能理解。你尽快安排好吧。我要马上回去了。”
钱小姐在那边沉默了，两边都很安静，管芬能听到自己的心脏怦怦跳动。
良久，钱小姐沉声问：“你现在回去，能替他们什么？”
管芬很快就说出了自己已经在心里考虑过十万遍的想法：“我可以安慰他们。给他们做饭，端水端饭。如果是他们在老家，我也不会回去，但现在就隔着一个城市，我应该回去照顾他们。”
在管芬心里，一家人就是平时各忙各的，有事了互相温暖和照顾。
钱小姐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电话挂断了。
已经晚上十一点了，管芬去君君房间看了看。小姑娘仰面朝天睡得正熟。原本白皙的脸颊上有两朵小小的红晕。
管芬关上灯，回了自己房间，开始收拾起了行李。
十二点多，大门被用力打开了，管芬听到门被砰一声，狠狠地关上了。
管芬知道是钱小姐回来了，从房间里出来。
客厅里灯如白昼。
钱小姐穿着一套新上市的香奈儿秋季套装，一脸冷然地坐在沙发上，直直盯着管芬。
很快，钱小姐收敛了脸上的怒气，缓和了语气说：“小管，你知道前段时间公司没几个人上班，耽误了很多工作。可以预见的后面马上还会有一轮。我得趁着这个时间节点，盯着他们尽量把事情做出来。”
管芬说：“你说的这些，我都能理解。但我就是一个把亲情看得最重的人。也许你会对我这种女人恨铁不成钢。”
钱小姐问：“自从你上户开始，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也知道。现在你家里人还没怎么样呢。你回去了，很有可能短时间就没法回来了，你知道吗？”
管芬明白钱小姐的意思。但已经打定主意了。
自己的这份工作虽然也重要，但以后还能找得到。
钱小姐的柳叶眉皱成了一条毛毛虫。不满地看着管芬说：“你让我把君君送到我爸妈那边去，我爸妈身体不好。向大姐那么也大年纪了，能管君君学习吗？会打印资料吗？会打卡吗？君君愿意每天对着她吗？而且他们很快也都会感冒的！到时候自顾不暇。”
管芬站在离沙发不远的地方，面对钱小姐一连串的发问，看着她不说话了。
内心的愧疚，随着钱小姐这一轮一轮的质问，慢慢淡了下去。
管芬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
管芬心想：钱小姐说自己自私，可她也句句都是公司和君君，除了打电话问了一句：他们已经感冒了吗？再也没有一句多余的关心。
钱老爷子得过心梗，可管芬的婆婆身体也不好。
谁家没有老人和孩子，谁又不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呢？谁也别道德绑架谁。
夜晚明亮的客厅里，身份悬殊的两个母亲对视着。一个眼底是失望，一个眼底是平静。
钱小姐恨铁不成钢的说：“亏我还觉得你条件不错，让你去公司帮忙。想以后君君寄宿了，你能在公司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没想到你这么不经事。一点点小事就乱了方寸。”
管芬一直感谢钱小姐对自己职业的未雨绸缪，但每个人都有软胁和逆鳞。
理智冷静如铁娘子的钱小姐，在遇到和李家有关的任何人和事的时候，何尝又不是方寸全无？
李家是钱小姐的逆鳞，家人是管芬的软胁。
夜已经深了，也更凉了。
管芬不愿再纠缠下去，便对钱小姐说：“那我明天坐最早一班的动车过去了？”
钱小姐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放松了，对管芬说：“你现在回去，对他们不会有实质性的帮助。而且你很有可能短时间内回不来了。你自己考虑吧。”
说完，钱小姐就走过去拉开了玻璃门，双手叉腰，看着阳台外面的夜空，只留给管芬一个阿娜的背影。
管芬已经打定主意了。
本来只准备带两件换洗衣服的。回了房间，管芬把衣柜里剩下的衣服一股脑的全部装进了行李箱里，躺下睡了。
第二天早上六点，管芬起床后，去君君房间里看了看。摸了摸君君的手。
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
管芬站在客厅里犹豫片刻，是等君君醒了告诉她原委后再走，还是趁她没醒走掉？
就这么走了，好像有点残忍。君君本来就没有安全感。
管芬在客厅里坐着等君君。
看到沙发和茶几上的东西有些点，又起身慢慢收拾着。
走廊那边传来开门声。又响起了慢慢悠悠踢踏的脚步声。
钱小姐一张无比慵懒的脸出现在了走廊这边。眯着眼睛看着管芬的眼睛慢慢睁开了。
管芬主动说：“我想等君君醒了，给她解释一下。”
钱小姐穿着一身丝绸的睡裙，外面罩了一件长款丝绒外套。在沙发上坐下后，有些不屑地盯着管芬说：“既然你都已经决定了，何必还做样子呢。要回就快回吧。”
管芬提起行李箱就走。
钱小姐说：“我看你也成不了什么大事。”
管芬回头，真诚地说：“钱小姐，谢谢你。对不起。”
钱小姐不再回答管芬，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卧室里去了。
等电梯的时候，回望钱家大门。
管芬在心里默默的对钱小姐，也是对自己说：“你很好，但请允许我无法成为另一个你。我只是做了一个母亲该做的选择。”
电梯门开了，管芬义无反顾的走了进去。
才下动车还没到家，君君打来了电话。
管芬接了起来，君君问：“阿姨，妈妈说你回家了？大哥哥生病了吗？”
管芬说：“我们家里人都生病了。”
君君很遗憾地‘啊’了一声说：“他很难受吗？”
管芬说：“嗯。”
君君小心地问：“阿姨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什么时候回去？还能回去吗？管芬不知道。
管芬对君君说：“应该很快吧，你在家好好学习，听妈妈话。”
君君说：“外婆让我来他们这边了。我妈妈又回公司了。”
管芬说：“那太好了。外公那边人多，热闹。”
君君轻笑了一声说：“我还是想你能快点回来。我喜欢呆在我们自己家。”
管芬说：“好。我尽快。”
挂了电话，管芬马上叫了车朝家里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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