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琉璃光影里，斜倚栏杆，微尖的下巴被安放在柔白的手背上，美目赏花，恍若仙子。
可是那双美目却包含着强烈的愁绪，秦胥就要忍不住上前去，他想问问她有何愁，他想去除掉这女子眼中的忧愁，他想看看明艳如此的女子开心起来的模样。
往后多次遇见，他每次都更加了解她一点，更靠近她一点。
这次，他也是真心想救她。
就算政见不合，立场不同，他，也想救她。
真心的。
但是他对于权势的渴望也是真心的。
这并不冲突。
今日，他手中的利刃不是也对准了姜离的腰吗。
“姜姑娘在本王王府中作客，若姜丞相愿意，本王不介意她再多住几日，与本王的侧妃做做伴。”
笑容又重新爬上恒王的面庞。
他最是知晓拿捏人心，姜离何人？那可是姜府的心头宝，就算是用她去威胁陛下，也不为过。
他肯定，姜家定会因为姜离而不得不站在他这一边。
姜舜在看见秦胥手中的短刀时，眼眸眯紧，他不愿拿女儿的生命冒险，可也不愿俯首在此等阴狠之人身下，两难的抉择，他会如何选？他该如何选？
“恒王殿下侧妃乃是老臣看着长大的，说起来，老臣与侧妃的父亲很是有些渊源，就让小女多与她作伴，也是全老臣与旧友之情。”
姜舜看向姜离，悬着的心在看到姜离的笑容时便放下了一点，他的女儿是理解的，她明白父亲的苦心，也很是懂事，姜舜心下生起微微的酸涩。
放心，爹爹不会让你受到伤害的。
恒王冷笑一声，“看来国相大人是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了？”
几乎一瞬间的事，姜离感觉到那利刃已刺破了衣裙，直抵腰间的软肉，可是等来的却不是皮肤被刺破，而是一块冰凉的东西贴上了她腰间的软肉。
是剑柄。
姜离心中长出了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虽然她想不明白秦胥为何放过她，可是细细想来，他们也只是利用她来要挟父亲，伤不伤她并无太大的不同。
姜舜的心都被提到了嗓子眼，是啊，自己女儿的性命握在旁人手中，这等忐忑是非为人父不可体会的。
奕王凤眸中尽是紧张，他竟敢真的对姜离下手吗？
此时，殿中众人都没注意到，就在殿门正对着的一所寝殿之上，琉璃瓦之间，有一少年男子，正持弓而立，风吹起他束发的青锦缎带，发丝也随之纷飞，人身却稳稳地站立着，丝毫不动。
就在姜离的腰间感觉到丝丝凉意和轻微痛感之时，只听“咻”的一声，闻声后便看见秦胥持刀的那只手的小臂之上被一通体暗红的箭羽贯穿！
伴随着秦胥的痛呼出声，姜离很是机警地躲向了一边。
李岑见势也很是机灵地滚向姜离所在的方向，不经意地就把姜离推向了一旁的奕王与薛常景的方向。
此时，恒王与痛到脸色变形的秦胥站在高台一边，奕王、薛常景与姜离占据一边，台阶下便是李燮与姜舜。
看到姜离终于脱了险境，众人都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对面殿顶上那人也捕捉到了殿中的情形，在风中露出了得逞后的笑容，便消失在青砖黛瓦之间。
“还好吗？”奕王将狼狈坐着的姜离拽到身旁，与李岑很是小心地交换了下眼神，虽然他是看不上李岑的，可是今日姜离无恙确实应该感谢李岑这一路上的护送与保护。
李岑受到奕王的感谢示意后，露出了他一如往常那般纨绔的笑容，双手却不自觉地挠了挠头，显然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姜离受到了惊吓，甫一恢复，便向着奕王郑重地点了点头，还好。
她看向射向秦胥的那支箭，那是三兄曾与她说过的，只有金国大漠才有的赤红羽箭，想来出征之时，他终于锻造了可配得上他那把血煞弓的箭。
如今恒王的优势全无，他愤恨地看向身旁痛得龇牙咧嘴的秦胥，真是废物！
只差一点！
不过此时倒也不是毫无胜算。
“姜姑娘如若想回姜府，自跟本王说一声便罢了，何故闹得如此不愉快？”
恒王其他本事没有，这指鹿为马，颠倒是非的本领可真是炉火纯青，在座的无不佩服他临到败时依旧如此镇定的心性。
“如今父王病重，于大昭而计，今日诸位卿家还是要推出一位监国之人的。”
“恒王殿下深受陛下爱重，不若就由恒王殿下代领！”秦胥在接收到恒王的延伸后，忍着痛跪下抱拳求请。
臣子中有不少人跟着秦胥的动作，一呼百应，竟然也有不少一同跪下求恒王代为监国的。
失了姜离这个有力的筹码，他只能搏一搏了，今日连他的暗卫都露于人前了，若不争一争，岂不是亏大了！
况且，他也不是毫无胜算。
昔日这个宁凌周未曾显露之时，他可是最受陛下喜爱的皇子，按照他往日的恩宠，东宫之位本是他的囊中之物。
只是这个奕王几年来却频频扰乱他的大业，让他不得不把奕王视为劲敌。
多年来苦心筹谋，他也是有不少追随者的，况且他早已事先拉拢过几位重臣，林国公更是为他今日之举出了大力，只要支持他的人多于支持奕王的人，这局，他便能胜。
眼看着还站着的臣子们已经不足半数了，恒王脸上又露出了神采，今日若能夺得监国之权，他宁凌周就别想有朝一日再将他从太子之位上打下来。
胜利的喜悦已经冲昏了头脑，皇子，东宫，龙椅，他要一步一步走到大昭最高的位置。
母妃，您可看到了？
儿子终于能给您报仇了！
就在恒王以为自己大势已定，后殿之中，响起了一道能让在场所有人吸口冷气的声音。
“朕还没死呢！”
言出，百官皆跪，皇后吓傻了眼，祁王更是缩在皇后身边抖成筛子，姜舜与奕王心中压着的大石头同时落地，姜离顺着也跪下，抬眼看去，一直无意识病倒着的那人现在好好地站在殿上，身边的康子苓扶着他坐下，坐在那把恒王梦寐以求的龙椅之上。
沉默着，无形的威压穿透黑压压的人群，帝王之威，千山崩倒之怒，足以将胆小作祟之人吓破了胆。
康子苓将他扶下，便一直随侍身旁。
“朕还没死，你们，就开始新立君主了？”
众大臣噤若寒蝉，谁敢在这时候触皇帝的霉头？眼看着皇帝的脸色越来越阴沉，有人终于忍不住站出来道：“陛下息怒！微臣们绝无此意啊！
“绝无此意？”陛下的眼神从黑压压的大臣头上转向一旁跪着的皇后与祁王，“皇后，你说呢？”
语气虽然不重，可此时的皇后已如惊弓之鸟，她脑中不断回想着她所做的一切，巫蛊之术，囚禁姜离，陷害君上，每一件都够诛她一遍九族的。
她的嘴快速抖动着，却说不出来一个字。
“祁王，”皇帝看向自己的这个儿子，他一向是个没主意的，平日里文采张扬些也便罢了，从来不在国朝大局上用心思，若说他对这至尊之位有何想法，皇帝是不信的，还没等皇帝出口，皇后便一步两步地爬向皇帝的脚下，用颤抖的声音和几近癫狂的姿态请求着：
“陛下！陛下！一切与宣儿无关！都是臣妾鬼迷心窍，逼迫与他！陛下！…”
昔日里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一国之母，此刻竟当着全朝百官的面，犹如丧家之犬，形同疯妇。
祁王哭喊着跪着爬到自己的母妃身边，“母后母后！父王，还请饶恕母后吧！父王！……”
姜离将这一切都收到眼中，皇帝舅舅现在应该很是头疼吧，他大病初愈，精神应该还没有恢复往日那么强劲，就要面对当下妻儿背叛的局面。
姜离心下不忍，可也无可奈何。
他们总归是要得到应有的下场。
“皇后，薛雪柔，对朕行巫蛊之术，谋逆王位，囚禁重臣之女，”皇帝沉默了一瞬，便打破了僵住的局面，他似是向人群中看了一眼，又重新开口：“念及薛家昔年功勋，废除皇后之位，降为官女子，打入冷宫，终生不得出。”
“祁王宁凌宣，知其母谋逆却不加劝阻，导致今日之祸，念及受其母逼迫，只令其上任南疆羌武城城主，即日启程。”
皇后原本还直直跪着的后背一下塌了下来，扶着陛下鞋履的手因为脱力而垂直向下耷拉到了地上，眼中再无一丝光彩。
祁王更是涕泗横流，来不及抹一把，令人惊讶的是面对此种场面，一向懦弱的他竟然能忍得住心性，只见他将双手举过头顶，向他的父王行了大礼，拉着自己的母妃退到了一边。
“恒王，”陛下眼神格外得冷，他是知晓这个儿子心性的，心计城府，野心，他具备所有一国帝王该具备的心理素质，确实是早先他最得意的太子人选，不过自奕王起势后，他确实是动摇过东宫人选，可毕竟他正值壮年，两个儿子多考验几年也是情理之中。
恒王赶忙恭敬地应声答道。
“朕不是令你府中思过？今日何故你会出现在这里？”
帝王毫不掩饰其间的猜忌，帝王之家，向来父子情淡薄，他倒要看看他这个儿子会怎么说。
“父王明鉴！儿臣今日是听闻父王病重，特意请宫中法师测算天象后，据法师说，儿臣今日于宫中东南角放置一块十寸长的玛瑙玉石有助于父王病情恢复！儿臣特意命府中人搜寻各处，终于得了一块有十寸长的鸽子血玛瑙石，今日来便将它奉上，以求父王身体康健，路过宝殿之时，听见里间哄吵，甚有刀剑之声，恐出变故，便来一观。”
一套说辞滴水不漏，更是让人拿不到错处。
陛下面无表情，因病有些苍白的脸色让人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沉吟了一晌，缓缓开口：“念在你一片孝心的份上，即日起，不用再思过了，只罚半年月俸以示惩戒，可要记住身为皇家儿女，一言一行当思及皇家体面，不可私德有亏，”说到这剧烈地咳嗽了几声，又喘了很久，才继续说道：“你自己的儿子，虽说该你自己领回去养，但今日来养着姜淑妃那里，朕看养的很好，不若就养在宫中。”
恒王得了脸色似是僵住了，笑容都僵在了脸上。
但几乎一瞬间，他便立刻调整好了状态，行礼谢恩。
也罢，此番能够重获圣上恩旨，不再关于府中禁闭便就是最大的目的了。
孩儿一事，且待慢慢图之。
“李老将军，难为你这般年纪，还替朕来这朝堂走一遭。”陛下缓了好一会，才开口，他看向台下挺拔的身影，虽年事已高，可是通身的武将气派却不容小觑。
李老将军只作揖行礼，称臣子本分。
“阿舜，今日若非你出面，大昭的国本可就要被奸人动摇了。”陛下抬起眼，眸中是帝王之尊少有的神情，不同于谋求算计，而是一种清澈的，带着感激的情感。
姜舜有一瞬间的抬眸，随之便深深地拘礼，君臣之礼不可废，伴君左右，姜舜很是谨慎。
“陛下，此事多亏奕王殿下寻求老臣协助，才不致使江山失守！”
“奕王，”陛下的眼神聚焦在奕王的身上，他此刻恭敬地跪着，等待着君王的示下，他的这个儿子，原本是活不下来的，他也从未将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如今倒是越来越派的上用场了，带兵打仗很是有一套，就连宫中生变，都能机智应对，联合老臣，密探消息，他的儿子果真是没有一个是废物，陛下的眼中充满了欣赏。
“这件事你做得很好，临危不乱，解救人质，宫中打探，朕都知晓，”陛下很是欣慰，说出口的话自然也少有的慈爱起来，奕王带着小小的惊讶抬起头，撞上了陛下慈父般的眼神，转而谦卑地低下头抿嘴浅笑着继续听圣上说，“即日起，着奕郡王升为奕亲王，赏南珠千斛，黄金万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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