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屋湘军传奇

萧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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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奴隶到伯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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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铁腥气像无数细小冰针,扎进阿古柏年轻的鼻腔。

他死死攥住手里那把豁了口的弯刀,粗糙的木质刀柄几乎要嵌进掌心。

脚下,粘稠的、温热的液体正悄然漫过破旧的皮靴,那触感滑腻得令人作呕。

他不敢低头,更不敢去看脚下那片暗红泥泞中究竟混杂着什么——散落的肢体、凝固的狰狞面孔,或是被马蹄反复践踏后模糊一团的脏器。

胃袋在腹中疯狂地抽搐、翻腾,一股难以遏制的酸腐腥气猛地顶到喉咙口。

“呕……”他猛地弯下腰,干涩的喉咙里只挤出几声破碎的呜咽,酸水灼烧着食道,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眼泪被这剧烈的痉挛逼了出来,糊了满脸。

“哈哈!看呐!我们的小雏鹰又在‘浇灌’大地啦!”

旁边一个胡子拉碴、脸上横着一道暗红刀疤的老兵咧开大嘴,露出焦黄的牙齿,笑声粗嘎刺耳,“喂,‘尿裤子’的雏儿,你的马刀是用来戳泥巴的吗?还是留着给你娘切馕饼?”

哄笑声像鞭子一样抽打在阿古柏的脊背上。

他猛地直起身,用尽全身力气将那股翻腾的恶心感强行压回腹中深渊。

脸颊滚烫,耻辱烧得他眼珠发红。他胡乱用肮脏的袖口抹掉脸上的污秽和泪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渗血的月牙印。

他死死盯着不远处一个正挣扎着试图爬起的敌方伤兵,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猛地冲了过去,将全身的重量和积压的屈辱都贯注在那柄豁口弯刀上,狠狠捅下!

刀尖刺入肉体的滞涩感、骨头碎裂的闷响、濒死者的惨嚎瞬间灌满了他的耳朵。

温热的血喷溅出来,溅了他一脸,咸腥、滚烫。

这一次,胃袋只是剧烈地痉挛了几下,竟没有再翻腾。

他拔出刀,茫然地看着那具抽搐的躯体,又低头看看自己染满猩红的手。

一种奇异的、冰冷的麻木感从握刀的手蔓延开来,迅速冻结了四肢百骸,连同刚才那火烧火燎的羞耻一起,沉入一片死寂的冰湖。

死亡,原来如此轻易,如此廉价。

老兵的笑声不知何时停了。他走过来,布满老茧的大手重重拍在阿古柏僵硬的肩膀上,力量大得让他踉跄了一下。

“小子,”老兵的声音低沉了许多,带着一种沙砾摩擦的粗糙感,“吐干净了?那就好。记住这血的味道,记住你脚下的泥巴是什么做的。浩罕的巴图鲁(勇士),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不是尿出来的。”

他指了指阿古柏腰间的破旧皮囊,又朝地上那具尸体努了努嘴,“翻翻看,给自己找点‘买路钱’。这世道,活着,就得靠抢。”

阿古柏默然,眼中那点茫然被一种更深的、近乎空洞的幽暗取代。

他蹲下身,在那尚带余温的躯体上摸索。手指触到一个硬物,用力扯下——是一个小小的、磨得发亮的铜护身符,上面刻着陌生的文字。

他紧紧攥住那枚冰冷的铜符,铜符边缘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留下清晰的痛感,仿佛某种烙印。

十年光阴,足以将怯懦的雏鸟磨砺成凶悍的鹫鹰。

阿古柏的名字,开始在浩罕汗国边陲的沙尘与血腥中流传。他像一匹嗅觉敏锐的孤狼,总能出现在战事最激烈、战利最丰厚的角落。

每一次冲锋,他都顶在最前;每一次屠城,他搜刮得最狠。

他的弯刀换了又换,一次比一次精良锋利;身上的皮甲也层层加厚,最终覆盖上冷硬的铁片。

旧的伤疤叠着新的伤疤,在他的脸膛和手臂上纵横交错,像一张狰狞的网,记录着每一次死里逃生。

然而,战场上的赫赫凶名,在浩罕城巍峨耸立、金碧辉煌的王宫面前,渺小得如同一粒沙尘。

权力中心的气息,是另一种更复杂、更粘稠的腥膻。

这一日,他终于得偿所愿,被召唤至汗王迈买底里的金顶大帐。

帐内弥漫着浓烈的麝香、烤肉的油脂气以及陈年地毯散发的微尘味。

汗王高踞在铺着华丽波斯毯的宝座上,身形魁梧,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和疏离。

他周围簇拥着衣着华贵的伯克们和侍从,丝袍闪烁着令人目眩的光泽,低声的谈笑像一群蜜蜂在嗡嗡飞舞。

阿古柏一路风尘仆仆,带着边境的硝烟和尘土,跪伏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额头紧贴着那沁凉的石头。

他清晰地陈述着自己刚刚为汗王夺回的一处富庶绿洲,斩杀了多少敌人,缴获了多少金银、奴隶和牲畜。

每一个数字都浸透着血,是他用命搏来的功勋。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阿古柏低沉的声音在回荡。

汗王的目光似乎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又似乎越过了他,飘向了别处。片刻后,汗王懒懒地抬了抬手,旁边一个胖乎乎、脸上堆着圆滑笑容的侍臣立刻趋步上前。

“嗯,忠诚可嘉,勇武可嘉。”汗王的声音带着一丝含混的鼻音,听不出多少真实的情绪,“赐。”

侍臣从旁边一个装满零碎钱币的敞口大铜盘里,漫不经心地捻起一枚最小的、边缘磨损得最厉害的铜钱。

他走到阿古柏面前,居高临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笑意,将那枚轻飘飘的铜钱随意丢在阿古柏面前的石地上。

“叮——”

铜钱撞击石面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带着刺耳的嘲讽,在空旷的大帐里异常响亮,瞬间盖过了所有低语。

它滚了几圈,停在阿古柏低垂的视线正前方,一枚最廉价的“普尔”(浩罕铜币),在光洁的地面上,反射着帐顶吊灯投下的、冰冷而虚假的金色光芒。

阿古柏全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了,又瞬间沸腾起来,直冲头顶。

十年沙场搏命,换来的就是这枚轻如鸿毛、贱若尘埃的铜片?屈辱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他几乎能感受到身后那些华服伯克们投来的、无声的鄙夷和讥笑。指甲再一次深深陷入掌心,伤口崩裂,鲜血渗出,却远不及心头那股撕裂般的剧痛。

他死死盯着那枚铜钱,仿佛要将它刻进眼底深处。

然而,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所有的愤怒、屈辱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和驯顺。

“卑微的尘土,叩谢汗王陛下如太阳般的恩泽。”

他的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额头又一次重重叩在冰凉的石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极其小心、极其恭敬地拾起那枚冰冷的铜钱,仿佛捧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石,将它紧紧攥在手心,那铜币粗糙的边缘几乎要嵌进他掌心的伤口里。

大帐内重新响起嗡嗡的低语和谈笑声,仿佛刚才那声清脆的“叮”响从未发生过。

阿古柏依旧跪伏着,如同一块沉默的石头。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枚冰冷的铜币,此刻正像一块烧红的炭,在他紧握的掌心里,烙下了一个永不磨灭的印记——关于权力真正的分量与冷酷。

浩罕城的权力棋局,远比大漠的风沙更加迷眼,比刀锋的碰撞更加致命。

阿古柏如同一块被投入激流的顽石,在漩涡中沉浮、碰撞。

他凭着战场上淬炼出的果决狠辣,竟也渐渐摸到了一点门道。

他学会了在宴席上不动声色地奉承,在暗夜里揣摩那些大人物晦涩难明的话语,在献上抢掠来的奇珍异宝时,精准地投其所好。

他小心翼翼地周旋于几个势如水火的大伯克之间,像在万丈深渊上走着一根无形的丝线。

一个闷热的午后,空气中浮动着尘土和牲畜粪便的气息。

阿古柏被引荐给一位权势煊赫的老伯克——图鲁克。

图鲁克的府邸深如迷宫,奢靡之气扑面而来。

他本人斜倚在层层叠叠的柔软锦垫上,肥胖的身躯如同融化的油脂,浑浊的眼睛却像鹰隼般锐利,带着审视猎物的光芒扫视着跪在厚重地毯上的阿古柏。

“听说你像狼一样撕咬敌人?”图鲁克的声音沙哑,带着痰音。

“为汗国,为陛下,为您这样的贵人效力,是尘土的光荣。”

阿古柏的声音谦卑得如同耳语。

图鲁克浑浊的眼珠在阿古柏身上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他沾满灰尘的靴子上,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

他挥了挥肥厚的手掌,一个管家模样的侍从端着一个沉甸甸的檀木盒子走上前。

盒子打开,里面是几块成色极好的和田羊脂玉,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赏你的。”图鲁克懒洋洋地说,目光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审视,“好好办事。”

阿古柏的心脏狂跳起来,不是因为玉石的价值,而是因为这扇门似乎被推开了一道缝隙!

他强压住激动,以最虔诚的姿态双手接过盒子,额头触地:“愿为大人效死!”

然而,当他捧着那价值不菲的玉盒,退出那弥漫着浓重香料味的大厅,走到外面灼热的阳光下时,一阵刺耳的哄笑声从回廊的阴影里传来。

几个图鲁克府上穿着精致丝绸长袍的年轻侍从,正毫无顾忌地对着他指指点点,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嘲弄和轻蔑。

“瞧见没,大人丢骨头给野狗了!”

“啧,几块石头就打发了,还真是便宜……”

“看他那恭敬的样子,哈哈,真像条摇尾巴的狗!”

那些话语,如同淬毒的钢针,狠狠扎进阿古柏的耳膜。他捧着玉盒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指甲深深陷入坚硬的檀木之中。

阳光炽烈地照在他脸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股刺骨的冰寒从脚底直冲头顶。手中的玉盒仿佛有千斤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这不是奖赏,是施舍,是主人丢给看门狗的一块带肉的骨头,伴随着的是肆无忌惮的羞辱。

他挺直背脊,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出那座金碧辉煌的牢笼。

每一步,都踏在由轻蔑和嘲弄铺成的荆棘之上。身后的笑声渐渐远去,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心上。

他低头看着怀中的玉盒,那温润的羊脂光泽,此刻显得无比冰冷、刺眼。

他需要的不是这些冰冷的石头,而是一个真正能撬动权力杠杆的支点。

一个念头,带着剧毒般的诱惑,在屈辱的土壤里悄然萌发:如果寻常的珍宝和战功都无法叩开那扇门,那么,还有什么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豺狼们真正渴求的、无法拒绝的?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了城西那个破败、拥挤的角落——那是他唯一剩下的、尚未被这泥潭吞噬的“珍宝”所在的方向。

夕阳的金红色余晖如同熔化的铜汁,泼洒在浩罕城西那片低矮、拥挤的泥屋上。阿古柏推开了自家那扇吱呀作响、布满裂纹的木门,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泥土、干草和陈旧食物的气味扑面而来。

屋内光线昏暗,唯一的生气来自那个背对着门、正跪坐在土灶前小心拨弄炭火的身影。

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单薄的肩膀和垂落腰际、依然乌黑油亮的粗辫子。

“莱拉。”阿古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

那身影猛地一颤,迅速转过身。火光映照下,那是一张与阿古柏有着几分相似轮廓的脸庞,却柔和得多,也苍老得多。

岁月和生活的重担在她眼角刻下了细密的纹路,但那双眼睛,那双如同浩罕夏日晴空般纯净的湛蓝色眼睛,却依然清澈明亮,带着一种与这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光芒。看到阿古柏,那双蓝眼睛里瞬间溢满了纯粹的喜悦和温柔。

“阿古柏!”莱拉的声音带着惊喜,立刻起身,习惯性地用围裙擦了擦手,快步迎上来。

“你回来了!饿坏了吧?面饼刚热好,还有一点肉汤……”

她的话语突然顿住,目光落在阿古柏脸上新添的一道浅浅疤痕,以及他眉宇间那挥之不去的、刀锋般的阴郁和疲惫。她眼中的喜悦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深切的忧虑。“又受伤了?外面……很辛苦吧?”

她伸出手,想碰触弟弟脸上的伤疤,指尖却在即将触及前微微颤抖着停住了。

阿古柏避开姐姐的手和目光,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粗糙的羊毛。

他沉默地走到屋角那张唯一的矮桌旁坐下,视线扫过屋内简陋到极致的一切:土坑上的破旧毡毯,几个磨损的陶碗,墙上挂着的、父亲留下的、早已朽坏的旧弓……

最后,他的目光定格在莱拉那双因常年劳作而骨节粗大、布满茧子的手上。

那双蓝眼睛,那双曾经在贫瘠生活中照亮他整个童年的眼睛,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颗珍贵的蓝宝石,闪烁着令人心碎的光芒。

“莱拉,”阿古柏的声音低沉得如同梦呓,每一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你……想离开这里吗?”

莱拉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个带着苦涩的浅笑:

“离开?去哪里?这里就是我们的家啊。”她走到桌边,将一碗热腾腾、飘着几星油花的肉汤放在阿古柏面前,“别想那些了,快喝点汤暖暖身子。姐姐在哪儿都一样,只要你平安……”

“不一样!”阿古柏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焦躁。

他双手撑在粗糙的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前倾,眼神灼热得可怕,“你知道吗?那些坐在王宫里的豺狼,他们脚下踩的地毯,比我们整个家都值钱!他们手指缝里漏出来的一点东西,就够我们吃用一辈子!”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我们像狗一样在泥地里刨食,他们却把金子当石头丢着玩!凭什么?莱拉!凭什么我们生来就要烂在这泥坑里?”

莱拉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发震住了,湛蓝的眼睛里充满了惊愕和茫然,随即慢慢蓄满了泪水。

她看着弟弟眼中那熊熊燃烧的、近乎疯狂的火焰,那火焰里混杂着痛苦、不甘和一种令她心惊胆战的、陌生的渴望。

“阿古柏……”她喃喃着,声音带着恐惧的颤抖,“你……你怎么了?我们……我们不是一直这样过来的吗?”

“一直这样?不!不能一直这样!”阿古柏猛地站起身,矮桌被他撞得摇晃,汤碗里的汤汁泼洒出来,在积满污垢的桌面上蜿蜒流淌。

他像一头困兽般在狭小的屋内踱步,每一步都沉重得仿佛要踏碎地面。

“我受够了!我受够了那些轻蔑的眼神!受够了用命换来的功勋只值一枚铜钱!受够了像狗一样摇尾乞怜还被他们肆意嘲笑!”

他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姐姐,那目光锐利得如同两把淬毒的匕首,直刺莱拉的心底。

“莱拉,”他的声音陡然压低了,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诱惑和冰冷的决绝。

“你……想不想穿上最华贵的丝绸?住进有喷泉和花园的大房子?再也不用在冰冷的泥水里洗衣服,再也不用为了明天的食物发愁?”

他一步步逼近,阴影完全笼罩了莱拉单薄的身体,“有一个机会……一个能改变一切的机会……就在眼前!只需要……只需要你……点头。”

莱拉被他眼中那可怕的狂热和话语中赤裸裸的暗示彻底击垮了。

她踉跄着后退一步,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墙上,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嘴唇剧烈地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那双湛蓝的眼睛,惊恐地睁大,泪水终于决堤而出,无声地滑过她失去血色的脸颊,滴落在胸前打着补丁的旧衣襟上。

她读懂了弟弟眼中那未竟的、残酷无比的话语。

那扇门,那扇通往弟弟疯狂渴望的权力之门的钥匙,竟然是她自己。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瞬间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几天后,图鲁克伯克那如同堡垒般的府邸前,锣鼓喧天,唢呐齐鸣。

一顶装饰着俗丽金线和彩色流苏的婚轿停在那里,像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

周围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嗡嗡的议论声汇成一片嘈杂的海洋。

阿古柏站在紧闭的轿门旁,穿着簇新却样式僵硬的绸袍,像一尊被钉在地上的木偶。

他脸色是僵硬的灰白,嘴唇抿成一条毫无血色的直线,只有眼角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

他甚至不敢回头去看身后那座承载了所有卑微温暖记忆的破败泥屋。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莱拉在两名健壮仆妇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她身上裹着大红的新娘嫁衣,那鲜艳到刺目的红色将她惨白的脸映衬得如同鬼魅。厚重的、缀满廉价珠串的头巾几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削苍白的下巴。

她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任由仆妇们摆布着推向那顶猩红的婚轿。

就在仆妇撩开轿帘的瞬间,一阵风恰好吹起了莱拉头巾的一角。

那双湛蓝的眼睛,如同沉入深渊前的最后一点星光,猛地抬了起来,越过攒动的人头,越过喧嚣的锣鼓,直直地看向几步之外的阿古柏。

那目光里,没有愤怒的控诉,没有撕心裂肺的恨意。

只有一片空洞的、彻底的绝望,一种被最信任之人亲手推入深渊的、万念俱灰的冰冷。

那目光,比最锋利的弯刀还要锐利,无声地穿透喧嚣,精准无比地刺入阿古柏的心脏最深处。

阿古柏的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一震,仿佛被无形的重锤狠狠击中。

他下意识地想要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姐姐的手,想要说些什么……但脚下却像生了根,动弹不得。喉咙像是被滚烫的铅块死死堵住,灼烧般的剧痛蔓延开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莱拉被强硬地塞进那顶猩红的囚笼,看着轿帘无情地落下,隔绝了那双最后映照着他身影的、湛蓝的眼睛。

“起——轿——!”

司仪官拖长了调子的尖利喊声刺破喧嚣。沉重的婚轿被抬起。

欢快的、震耳欲聋的喜乐瞬间以更大的声浪爆发出来,唢呐尖锐地嘶鸣,鼓点疯狂地擂动,彻底淹没了轿内那压抑不住的、细碎而绝望的呜咽。

就在这一刻,滚烫的液体终于冲破了阿古柏眼中那层坚冰般的麻木,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猛地抬起手,用那崭新的、僵硬的绸袍袖子,狠狠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动作粗暴得几乎要擦掉一层皮。

泪水被粗暴地拭去,连同最后一丝犹豫和软弱,被彻底擦净。

当手臂放下时,那张被泪水浸湿又被粗鲁抹干的脸庞上,所有的挣扎、痛苦、人情的牵绊都已消失无踪。

只剩下一种岩石般的、令人心悸的冰冷和漠然。他最后看了一眼那顶在喧天喜乐中摇晃着远去的猩红轿子,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过身,迈开脚步。

他的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杆绷紧的投枪,每一步都踏得沉稳而有力,径直朝着浩罕城中心那象征无上权力的、金顶辉煌的王宫方向走去。

身后的喜乐声浪依旧喧嚣,却仿佛来自另一个遥远而无关的世界。

他的世界,只剩下前方那片由血与火、阴谋与背叛铺就的、通往权力顶峰的泥泞阶梯。他将踏入其中,再无回头。

献祭了至亲换来的,不过是一块更靠近权力核心的垫脚石。

阿古柏成了图鲁克安插在汗王身边的一枚活棋,一个可以传递消息、观察风向的影子。

他站在汗王宝座斜后方的阴影里,穿着比士兵时体面得多的侍从服饰,像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沉默地注视着王宫深处永不停歇的阴谋旋涡。

汗王迈买底里的优柔寡断日益明显,如同一块渐渐腐朽的巨木。

各部族首领、手握重兵的伯克们,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开始蠢蠢欲动。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紧张,每一次朝会,每一场宴席,都可能是暗藏杀机的鸿门宴。

阿古柏如同一块沉默的海绵,无声地吸收着一切。他记住每一个伯克的眼神变化,分析每一句看似平常的话语背后可能的深意,揣测着汗王每一次犹疑背后的恐惧。

他更加谦卑,甚至卑微到了尘土里。他不动声色地向图鲁克传递着汗王宫中最细微的动向,像一条忠诚的猎犬。同时,他也利用图鲁克的势力,悄然编织着自己的网,小心翼翼地避开其他派系的明枪暗箭,在夹缝中寻找着稍纵即逝的机会。

终于,那场酝酿已久的叛乱风暴,在一个没有月亮的深夜骤然爆发。

以残暴着称的库拉克伯克联合了几个不满的部族首领,悍然发兵围攻浩罕王城。震天的喊杀声撕裂了寂静,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箭矢如同飞蝗般射向城头,燃烧的油罐砸在城门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和刺鼻的黑烟。

忠于汗王的军队在最初的混乱中节节败退,叛军一度攻破了外城,兵锋直指金顶王宫。

王宫大殿内,灯火通明却气氛压抑如坟场。

汗王迈买底里脸色惨白如纸,瘫坐在宝座上,肥胖的身躯因恐惧而微微颤抖,华丽的锦袍被冷汗浸透。

他身边那些平日里高谈阔论的伯克们,此刻也大多六神无主,有的力主死守,有的则眼神闪烁,低声议论着投降或逃亡。

“陛下!”一个满脸血污的将领跌跌撞撞冲进大殿,声音嘶哑,“西……西门失守!库拉克的骑兵……冲进来了!”

殿内瞬间一片死寂,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所有人。

汗王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嘴唇哆嗦着,几乎要晕厥过去。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时刻,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汗王宝座斜后方的阿古柏,突然向前跨出了一步。他的动作打破了凝滞的空气,吸引了所有慌乱目光的注视。

“陛下!”阿古柏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沉稳有力,瞬间压过了殿内粗重的喘息和压抑的啜泣。

他单膝跪地,姿态依旧恭敬,但挺直的脊背却像一根不屈的标枪。

“叛军看似凶猛,实为乌合之众!库拉克残暴无谋,其部族联军各怀鬼胎!他们能攻破西门,只因守将胆怯,开门揖盗!”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炸响在绝望的大殿中。

汗王涣散的目光似乎有了一丝聚焦,惊疑不定地看着这个平日里毫不起眼的侍从。其他伯克们更是惊愕万分。

“臣恳请陛下,”阿古柏抬起头,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决绝光芒,直视着汗王,“赐臣一支敢死之兵!臣愿率军从王宫密道潜出,绕至叛军背后,直捣库拉克中军!叛军骤得小胜,骄狂无备,后方必然空虚!此乃唯一胜机!”

“密道?”汗王的声音干涩沙哑,带着难以置信,“你……你如何得知王宫密道?”

“臣卑微侍奉陛下左右,偶然得知。”阿古柏的回答滴水不漏,眼神却无比坚定,“臣愿立军令状!若不能斩下库拉克头颅,平息叛乱,臣甘愿自刎谢罪!”他猛地以头触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大殿内一片哗然。有人嗤之以鼻,认为这是疯子之言;有人沉默不语,眼神闪烁;汗王则陷入了剧烈的挣扎。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流逝。城外叛军的呐喊和兵器撞击声越来越近,仿佛死亡的丧钟。

终于,汗王看着眼前这个眼神如饿狼般凶狠、姿态却如磐石般坚定的侍从,一股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猛地一拍宝座扶手,嘶声喊道:“好!孤……孤准了!赐你……赐你王宫卫队!去!去杀了库拉克那个逆贼!”

阿古柏眼中精光暴涨,猛地起身:“遵命!”

他没有丝毫犹豫,转身疾步冲出大殿,像一道融入黑夜的闪电。他并非毫无准备。这些年在阴影中的观察和潜伏,早已让他摸清了王宫守卫中那些同样出身卑微、渴望功勋的底层军官。

他点齐了三百名最悍勇、最亡命的王宫卫士,这些人在绝望中爆发出困兽般的凶性。

他们悄无声息地穿过只有极少数人知晓的、布满蛛网的古老密道,如同鬼魅般出现在叛军狂攻王宫正门时毫无防备的后方。

阿古柏身先士卒,如同一柄淬毒的尖刀,狠狠捅进了库拉克中军的软肋。他精准地找到了那个正在火光下狂笑着指挥进攻的库拉克伯克。

库拉克甚至来不及转身看清袭击者是谁,阿古柏那柄饱饮过无数鲜血的弯刀已经带着复仇般的厉啸,精准无比地劈开了他粗壮的脖颈!

叛军主帅的头颅高高飞起,脸上凝固着惊愕与狂喜交织的扭曲表情。

滚烫的鲜血如同喷泉般冲天而起,在火光的映照下,划出一道妖异而残酷的弧线。

“库拉克已死!降者不杀!”

阿古柏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如同受伤的野兽,盖过了战场的喧嚣。

他高高挑起那颗尚在滴血的狰狞头颅,如同举起一面血腥的战旗。主帅猝然毙命,叛军瞬间大乱。

后方遇袭的恐慌像瘟疫般蔓延,本就各怀异心的部族联军顷刻间土崩瓦解。城内的守军看到这惊天逆转,士气大振,疯狂反扑。

一夜血战,天色将明。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刺破弥漫的硝烟和血腥气,照在浩罕王城残破的城垣上时,叛乱终于被彻底扑灭。广场上堆满了尸体,血腥味浓得化不开。

金顶大殿内,气氛却已截然不同。汗王迈买底里端坐在宝座上,虽然依旧疲惫,但脸上已恢复了一丝血色和威严。

他的目光,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感激和重新审视的意味,牢牢地锁在殿下那个浑身浴血、如同刚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身影上。

阿古柏沉默地跪在那里。他身上崭新的侍从服饰早已被血污和泥泞浸透、撕裂,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几处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缓缓渗血,但他挺直的脊背却像一柄宁折不弯的战刀。

他双手捧着一个沉重的木盒,盒盖敞开,里面盛放的,正是库拉克伯克那双目圆睁、凝固着无尽惊骇与不甘的头颅。

“陛下,逆贼库拉克,伏诛!”阿古柏的声音因嘶吼而沙哑破裂,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铿锵。

大殿内死寂无声,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

所有伯克、大臣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血人身上,充满了震惊、敬畏、嫉妒,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这个昨夜还只是汗王身边一个卑微影子的侍从,此刻身上散发出的血腥煞气和冷酷决绝,让所有人都不寒而栗。

汗王的目光在那颗头颅上停留片刻,又缓缓移到阿古柏身上。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洪亮地响彻大殿,带着一种宣告般的威严:

“阿古柏!你于王国危难之际,挺身而出,诛杀逆首,挽狂澜于既倒!你的忠诚,可比金石;你的勇武,冠绝浩罕!孤今日,特擢升你为‘伯克’(beg),赐号——‘雄鹰伯克’(Shunkar beg)!赐金印、绶带、骏马百匹、奴隶五百户!浩罕之西,铁门关(darband)以内广袤土地与城邑,皆为你之封地!望你如雄鹰,永为汗国守护边疆!”

沉重的黄金印绶被侍臣恭敬地捧到阿古柏面前,在晨光中反射着刺目的光芒。

象征着无上荣耀与权力的绶带披上他染血的肩头。

殿外,隐约传来奴隶们被驱赶集合的嘈杂声和骏马的嘶鸣。

阿古柏深深叩首,额头重重抵在冰冷光滑、还残留着昨夜血战痕迹的大理石地面上。

他的声音依旧平稳:“臣,阿古柏,叩谢汗王陛下天恩!誓以此身,永卫汗国,永效陛下!”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没有任何狂喜,只有一种磐石般的沉静。那沉静之下,是深不见底的寒潭。

汗王亲自上前,将他扶起,拍着他的肩膀,笑容满面地将他引向大殿一侧那巨大的、描绘着浩罕汗国辽阔疆域的彩色壁毯前。

“看,我的雄鹰伯克!”汗王的手指点在壁毯上,豪迈地划过那片广袤的区域,“从这神圣的浩罕城,向西,直至那巍峨的铁门雄关,这丰饶的土地,这无数的子民,都是你的了!你是汗国西疆的守护者,是孤最信赖的雄鹰!”

壁毯上,用金线和彩丝精心绣制的浩罕汗国疆域辽阔无垠。河流蜿蜒如带,城池星罗棋布,牧场如同绿色的绒毯铺展。

那象征着属于他的封地——汗国西部最富庶、最辽阔的疆域,此刻就在汗王的手指下熠熠生辉。

群臣的恭贺声如同潮水般涌来,带着阿谀和敬畏。阿古柏的脸上,终于缓缓地、极其克制地,浮现出一丝极淡、极冷的笑意。那笑意只停留在嘴角僵硬的肌肉上,丝毫未能抵达他那双深陷在眉骨阴影下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得偿所愿的喜悦,只有一片冻彻骨髓的漠然,仿佛眼前这唾手可得的无上权柄与荣耀,不过是一堆冰冷的、毫无意义的石头。

他微微侧过头,目光没有在象征权力的金印上停留,也没有在那描绘着广阔封地的华美壁毯上流连。

他的视线,穿透了金顶大殿敞开的巨门,越过浩罕城鳞次栉比的屋顶和袅袅升起的炊烟,越过城外广袤的、在晨光中泛着金光的牧场和田野,执着地、笔直地投向遥远的西方天际。

那里,是铁门关的方向,是浩罕汗国疆域的尽头,是汗王刚刚慷慨赐予他的辽阔封地的起点。

更是……姐姐莱拉,被那顶猩红婚轿永远带去的、吞噬了一切的地方。

晨光熹微,勾勒出他染血的、挺立如标枪的侧影,那投向西方的目光,幽深如古井寒潭,里面翻涌着无人能懂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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