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省厅督察总队，已是傍晚时分。办公楼里大部分科室已经熄灯落锁，只有少数几个窗口还亮着，在暮色沉沉的机关大院里，像几只警惕的眼睛。
许阳没有回自己的办公室，而是直接提着那个从王辉那里带回来的茶叶礼盒，来到了总队的技术检验室。他亮明身份，叫来了值班的技术骨干小赵——一个话不多但技术精湛的年轻人，也是许阳在办理姜昆案时发现并信任的技术人才。
“许副总？”小赵看到许阳在这个时间点出现，有些意外，但看到许阳手中那个略显陈旧的礼盒和脸上凝重的表情，立刻意识到有重要任务。
“小赵，辛苦加个班。”许阳将礼盒放在铺着白色防尘垫的工作台上，“这个盒子，以及里面的两罐茶叶，我需要最彻底的检验。重点是，检查有无夹层、暗格，内外表面提取所有可能存在的指纹、微量痕迹，茶叶本身也取样，分析有无异常成分。记住，过程全程录像，结果仅限你知我知，暂时不入系统。”
许阳的指令清晰而谨慎。小赵没有多问，只是郑重地点了点头：“明白，许副总。”他戴上手套，先打开了摄像设备，然后开始认真检查起来。
许阳就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技术室里只有仪器运转的轻微嗡鸣和小赵操作时发出的细微声响。灯光下，礼盒表面的细微磨损和灰尘都清晰可见。小赵先用多波段光源仔细检查了礼盒的外壳和内衬，又用高精度电子秤称量了整体和分开的茶叶罐重量，与同类空盒、满罐茶叶进行对比。
“许副总，重量数据在正常范围内，外壳和内衬初步看没有明显的物理夹层结构。”小赵汇报着初步结果。
“打开茶叶罐，检查茶叶。”许阳沉声道。
小赵小心翼翼地拧开第一个茶叶罐的盖子，里面是满满当当的、墨绿色的茶叶条索。他戴上专用口罩，避免污染，然后用干净的镊子轻轻拨开表层的茶叶，一层，又一层……
当镊子触及罐底时，小赵的动作微微一顿。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异样。他更加小心地，将底部的茶叶慢慢拨开到一侧。许阳的目光也瞬间聚焦过去。
只见在茶叶罐的底部，赫然躺着一个被透明的小号密封袋仔细包裹着、折叠成小方块的白色纸片！
小赵用镊子轻轻将其夹出，放在垫子上，小心地展开密封袋，取出了里面的纸片将其摊开——那是一张支票。支票抬头清晰，金额栏上，赫然写着“伍拾万元整”，出票日期正是在王辉办理郭栋梁案件期间，出票人是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贸易公司，而收款人一栏，竟然是空的！
这是一张五十万额度的、未填写收款人的空白支票！随时可以提现或转账！
技术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许阳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锐利，如同实质的刀锋。他之前的推测被部分印证了，这确实是一个陷阱，但对方的狠辣和狡猾，超出了他的预估。
举报信里说的是十万现金，而实际藏在茶叶里的，却是一张五十万的空白支票！这其中的差距，意味深长。如果仅仅是为了坐实王辉收受小额贿赂，十万现金照片加上王辉持有礼盒的事实，或许会让他背个处分，调离岗位。
但五十万的空白支票，性质就截然不同了，这是足以让王辉脱下警服，甚至面临刑事追究的重磅炸弹！
而且，支票比现金更“聪明”。现金交易痕迹明显，来源去向难以完全掩盖。而空白支票，只要不填写收款人，在谁手里都可以说只是“保管”，或者有无数种解释的空间，给了设局者更大的操作余地和回旋空间。只有在需要它“发挥作用”的时候，填写上收款人，它才会变成致命的武器。
“拍照固定，提取支票和密封袋上的所有痕迹。”许阳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听不出喜怒，但熟悉他的人能感受到那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流，“按照流程也比对一下王辉的指纹。”
“是！许支。”小赵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立刻行动起来。
许阳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点燃了一支烟。烟雾缭绕中，他的眉头紧锁。同时在心里已经想好了调查的方向。关于这家出票公司的背景，法人、股东、资金流水，所有关联信息，他都必须一挖到底，才能看到真相！
同时许阳的心里涌起强烈的不安之感，幕后之人的目标，真的仅仅是王辉吗？
用一个五十万支票的陷阱，去对付一个分局的刑侦大队长，是否有些“大材小用”？王辉虽然能力强，但职位毕竟有限。除非，王辉的存在，阻碍了某些人更重要的利益。
或者，这个陷阱，从一开始，目标就不仅仅是王辉？
许阳想起了自己空降到督察总队以来的种种。从最初的被排斥，到后来凭借能力逐渐站稳脚跟，再到郑国涛的信任和委以重任，办理姜昆案……他无疑触动了不少人的神经。尤其是姜昆案，牵扯出的关系网盘根错节，虽然主要案犯落网，但难免有漏网之鱼或者利益关联者对他怀恨在心。
但是在省厅督察总队这段时间的经历远远还达不到是动了什么人的“蛋糕”，许阳想到了一个更坏的可能性。
有没有可能，这个局，就是是冲着他许阳来的？
对方知道他和王辉的关系，知道王辉是他许阳在新区刑侦支队时最得力的手下、感情深厚的兄弟。如果王辉被举报，作为分管领导且与王辉关系密切的许阳，亲自负责核查此案，他将陷入极度被动的两难境地：
如果他秉公处理，查出了这五十万支票，王辉的政治生命甚至人身自由都可能终结，他许阳将亲手毁掉自己兄弟的前程，内心将承受巨大的煎熬和来自旧部的指责，威信受损。
如果他为了保王辉，而试图掩盖、抹平这件事，那么他就等于亲手将自己的把柄送到了对手手中。对方完全可以在一旁冷眼旁观，一旦许阳有丝毫违规操作，立刻就会成为攻击他的致命武器。一个徇私枉法的督察总队副总队长，下场会比王辉更惨。
而且王辉当时也确实是收下了这个茶盒，无论他是否清楚茶盒里面还有其他的东西，这都是百口莫辩的事情。
这是一个进退维谷的阳谋！无论许阳怎么选择，都会付出惨重的代价。
“扳倒许阳……”这四个字，如同冰冷的毒蛇，悄然滑过许阳的心头。他深深吸了一口烟，将烟蒂摁灭在窗台的烟灰缸里。
看来，他这把郑国涛寄予厚望的“外科手术刀”，还没等到他向积弊痼疾开刀，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将他这把刀折断在手术台前。
那么，就来吧。看看最后折断的，会是谁的刀。
许阳转身，目光重新落在那张小小的支票上。现在，最关键的是找到郭全，以及揪出郭全背后的人。支票是死物，人才是活口。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负责盯梢郭全的陈海打来的。
“许副总！”陈海的声音带着一丝急切和沮丧，“我们跟丢了！郭全在蓝湾洗浴中心里面待了不到半小时，我们从前后门都安排了人守着，但一直没见他出来。后来觉得不对劲，想办法进去查找，发现那洗浴中心有个不对外显示的员工通道，连通着后面的另一条小巷……他肯定是从那里溜了！”
许阳眼神一沉，果然，对方反应很快，而且对本地环境极其熟悉。
“知道了。你们撤回来吧，直接回总队，有新的任务。”许阳没有责备，对手的狡猾和谨慎他已经领教了。
“是！”
挂断电话，许阳对小赵说：“支票的事情，严格保密。检验报告出来，直接送到我办公室。”
“明白，许副总。”
许阳拿起那张用证物袋封好的支票，离开了技术室。他需要立刻向郑国涛汇报这一重大发现，同时，调整侦查方向。对手已经出招，他必须更快、更准地找到破局的关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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