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春雨总是来得悄无声息。
沈清撑着一把素色油纸伞，沿着青石板小路缓步前行。
星野跟在她身旁，小手紧紧拽着她的衣角，另一只手举着刚买的糖人，时不时伸出小舌头舔一下。
“娘亲，我们去哪儿呀？“星野仰起小脸，雨水沾湿了他的睫毛。
沈清温柔地拭去他脸上的雨珠：“去药市看看，娘亲需要买些药材。“
沈清与星野在这江南小镇已住了半月有余。
回到江南她总有一种恍惚的感觉，总是想到她年轻时在这养伤的日子。还有热情的邻居和陪她解闷的蒲姐姐。
药市上人头攒动，各色药材的香气混杂在一起。沈清在一个摊位前驻足，指尖轻轻拨弄着一堆晒干的当归。
“这当归品相不错。“一个温婉的女声在身旁响起。
沈清抬头，对上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
那妇人约莫四十出头，身着湖蓝色绸衫，发髻上只簪一支白玉簪，通身气度不凡。
“苏...苏姐姐？“沈清手中的药包差点掉落。
妇人瞳孔微缩，仔细打量着沈清，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沈...沈家妹妹？“
星野好奇地来回看着两人。
沈清迅速环顾四周，压低声音：“婉容姐，借一步说话。“
三人来到一处僻静的茶楼雅间。确认无人跟踪后，沈清才松了一口气。
“十八年了...“苏婉容声音发颤，“自你离开江南，便再无音讯，我只是市场听说京中传闻谈到你......“她欲言又止。
沈清苦笑：“我们抗旨不遵，被逼离开东渡。“她轻抚星野的头发，“这是我的幼子，星野。星野，叫苏姨。“
“苏姨好！“星野乖巧地行礼，模样与萧煜有七分相似。
“蒲姐姐呢？”沈清好奇问道。
“我也很久没收到她的消息了，你走之前她就像人间蒸发一样的离开了这里。”苏婉容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你现在...?“
“隐居罢了。“沈清轻描淡写，“夫君在西凉，我带孩子来江南修炼医术。“
“你还在行医？“苏婉容眼睛一亮，“太好了！我夫君去年过世后，留下偌大家业，却无人能治我这心口疼的老毛病...“
沈清搭上她的脉搏，片刻后道：“肝气郁结，需疏肝解郁。我给你开个方子。“
两人叙旧至黄昏。
临别时，苏婉容执意邀请沈清母子明日去她府上做客。
“我如今住在城东的苏园，是亡夫留下的产业。明日我派轿子来接你们。“苏婉容说着，从腕上褪下一只玉镯塞给星野做见面礼。
回程路上，星野兴奋地把玩着玉镯：“娘亲，苏姨家是不是很有钱？“
沈清若有所思：“她嫁给了江南盐商...“好的，我将按照您的要求创作这个江南重逢的故事。
“娘亲，苏姨家真的很大吗？“星野仰起沾着雨珠的小脸，眼睛亮晶晶的。
沈清替他拂去额前湿发：“盐商府邸，自然不小。“
她目光扫过街道两侧，注意到两个商贩打扮的男子从药市起就若即若离地跟着他们。
转过巷角，沈清突然弯腰假装为星野整理衣角，余光瞥见那两人停在转角处假装交谈。
“娘亲，衣服很整洁呀。“星野歪着头。
沈清微笑起身：“娘亲看错了。“
她故意提高声音，“走，我们去买你爱吃的桂花糕。“
两人绕了几条街，确认甩开跟踪后，沈清带着星野回到暂住的小院。
一进门，她就发现窗台上的花盆似乎被人微微移动过。
“星野，今晚早点睡，明日要去苏姨家做客。“沈清边说着，边在灯下检查药材，悄悄将几味解毒药研磨成粉。
次日清晨，苏府的轿子准时停在院外。
轿帘用的是上好的苏绣，轿夫却个个虎口有茧，步伐整齐如行军。沈清留了个心眼将星野抱上轿子。
苏园气派非常，朱漆大门上铜钉锃亮。
进门是一道雕花影壁，转过影壁，眼前豁然开朗——假山池塘，亭台楼阁，无一不精。但沈清注意到，园中路径曲折诡异，几处拐角都设有隐蔽的观察点。
“沈妹妹！“苏婉容从回廊款款而来，今日她换了身绛紫色长裙，发间金步摇随着步伐轻晃。
她亲热地拉住沈清的手，“十八年不见，你风采更胜往昔。“
沈清微笑：“姐姐说笑了。
“她感觉苏婉容的掌心有一层薄茧，不似养尊处优的贵妇该有。
星野被丫鬟带去花园玩耍后，苏婉容引沈清进入花厅。厅内陈设奢华，紫檀木桌上已摆好茶点。
“记得你最爱龙井，这是今年新采的明前茶。“苏婉容亲手斟茶，腕上翡翠镯子与茶盏轻碰，发出清脆声响。
沈清端起茶盏，在唇边顿了顿——茶香中混着一丝几不可察的苦杏仁味。
她假装抿了一口，实则将茶水倾入袖中暗袋。
“这些年，你都在西凉？“苏婉容状似随意地问，手指轻轻摩挲着茶杯边缘。
“四处行医罢了。“沈清放下茶盏，“姐姐嫁入豪门，想必日子舒心？“
苏婉容叹了口气：“夫君去得突然，留下这偌大家业...“
她忽然压低声音，“其实，我这些年一直在打听你的消息。听说萧将军他...在西凉颇受重用？“
沈清指尖微微一颤。
萧煜成为西凉王之事极为隐秘，只有西凉内部知晓。外人只知他抗旨离京，却不知去向。
就在这时，花园方向传来星野的惊呼。
沈清倏地起身，袖中药粉已滑入掌心。
“小孩子顽皮罢了。“苏婉容按住她的手，力道大得惊人，“丫鬟会照看的。“
沈清眼中寒光一闪，正要动作，却见星野蹦跳着跑进来，手里攥着一把野花：“娘亲！我在花园发现好多漂亮的花！“
“不可乱跑。“沈清将儿子拉到身边，发现他袖口沾着泥土，小脸却异常兴奋。
星野凑到她耳边，用西凉语极快地说：“花园有间上锁的小屋！“
“妹妹与孩子说什么悄悄话呢？“苏婉容笑问，眼神却锐利如刀。
“小儿顽劣，怕姐姐见笑。“沈清从容应对，同时观察着花厅出口——来时敞开的侧门此刻已无声关闭。
苏婉容忽然拍手，两名侍女端着点心进来。
“尝尝这桂花糕，用我家秘方制的。“苏婉容将糕点推到沈清面前。
沈清拿起一块，假意要咬，突然手腕一翻将糕点掷向苏婉容面门！同时一把拉过星野。
“沈妹妹这是何意？“苏婉容侧头避开，脸上的笑容渐渐冰冷。
“十八年不见，姐姐倒是对我夫君的下落格外关心。“沈清将星野护在身后，银针在阳光下泛着寒光，“茶里的迷药，花园的暗哨，还有——“她冷笑一声，“那间挂着萧煜通缉画像的小屋！“
苏婉容面色陡变，猛地掀翻茶桌：“拿下她！“
屏风后瞬间冲出六名持刀侍卫，窗外也现出弓箭手的身影。
沈清早有准备，一把药粉扬向空中，趁着众人视线模糊之际，抱起星野撞向花窗！
琉璃窗棂应声而碎，沈清护着星野滚落庭院。箭矢破空而来，她旋身挥袖，银针精准击落三支羽箭。
“娘亲！“星野紧紧搂着她的脖子，小脸煞白却强忍着不哭。
“抱紧娘亲。“沈清足尖点地，如燕子般掠过假山。
身后传来苏婉容尖利的呼喝：“放箭！死活不论！“
一支冷箭擦过沈清肩头，血瞬间染红素色衣衫。她咬牙前冲，眼看就要到达侧门，却见门外又涌进十余名官兵。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沈清环顾四周，突然发现假山后有一条隐蔽小径。
她毫不犹豫地拐了进去，七绕八拐后，竟来到一处荒废的偏院。
“星野，能自己走吗？“沈清将孩子放下，快速撕下衣摆包扎伤口。
星野点头，小手却抖得厉害：“娘亲，苏姨为什么...“
“她不是苏姨。“沈清从发髻中取出一枚细如发丝的银针，“是坏人假扮的。“
她将银针别在星野衣领内侧，“若有陌生人抓你，用这个刺他。“
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呼喊。沈清拉着星野躲进一间堆满杂物的柴房，从缝隙中观察外面的动静。
“搜！每寸地都给我翻过来！“苏婉容充满戾气，“圣上口谕，叛国者一个都不能放过！当初既然要离开，就别想着回来！“
苏婉容冷笑道：“把你们活捉去面圣，定有重赏！”
星野缩在沈清怀里，小声道：“娘亲，我怕...“
沈清亲吻他的额头：“记住，你爹曾是东渡最勇敢的将军，现在是西凉最有智谋的西凉王，你是他的儿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清屏住呼吸，一手搂着星野，另一手已准备好最后三枚淬毒银针。
就在柴房门被踹开的瞬间，院墙外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走水啦！正堂走水啦！“
浓烟很快弥漫开来，外面乱作一团。沈清趁机带着星野从后窗翻出，沿着墙根阴影疾行。
转过一道月亮门，眼前竟是一堵高墙。
“娘亲，那边！“星野指着墙角一个狗洞。
沈清毫不犹豫地趴下，先将星野推出去，自己正要跟进，突然脚踝被人抓住！
“抓到你了！“一个满脸横肉的侍卫狞笑着拽她。
沈清腰肢一拧，另一只脚狠狠踹向对方面门！趁其吃痛松手之际，她迅速钻过狗洞，抱起星野冲入巷弄。
身后传来追兵的叫骂声，沈清专挑狭窄曲折的小路奔逃。转过一个拐角，她猛然刹住脚步——前方是条死胡同！
“娘亲...“星野的声音带着哭腔。
沈清环顾四周，发现右侧有家药铺，招牌已经褪色，但门扉微启。
“快进来。”
沈清来不及思索，拽着星野便往药铺里冲。
刚跨过门槛，身后追兵的脚步声已近在咫尺。她反手将门重重关上，抬眼却见屋内漆黑一片，药柜层层叠叠如迷宫，空气中弥漫着古怪的混合药香。
“别动。”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
“蒲...蒲姐姐？”沈清试探着开口，怀中银针悄然握紧。
角落里传来衣料摩擦声，一个身着灰布粗衣的身影缓缓走出，斗笠压得极低，只露出苍白的下颌。
来人伸手摘下斗笠，沈清手中银针“当啷”落地——那眉眼，分明是她朝思暮想的蒲姐姐，却比记忆中苍老憔悴许多，左颊还横着一道狰狞的疤痕。
沈清的手指僵在半空，瞳孔剧烈收缩——那张布满风霜的脸，左颊上狰狞的疤痕像条蜈蚣从眼角蜿蜒到嘴角，可那双杏眼里的温柔，分明是十八年前不告而别的蒲姐姐。
“清儿，你不该回来。“蒲姐姐的嗓音沙哑得像是被砂纸磨过，与记忆中清泉般的声音判若两人。
院外突然传来粗暴的砸门声，木门在撞击下剧烈震颤，灰尘簌簌落下。
“搜！每间屋子都给我翻个底朝天！“一个粗犷的男声吼道，“那女人带着孩子跑不远！“
沈清这才发现暗格里藏着几排竹筒，里面密密麻麻插满银针。
蒲姐姐抽出一支嗅了嗅，冷笑：“苏婉容那毒妇。”
她转头看向沈清，眼中闪过复杂神色，“当年我假死，就是被她设计。”
她顿住话头，猛地推开暗格另一侧的木板，“从这里走，直抵护城河！”
“你可知为何苏婉容要抓你？“蒲姐姐急声催促。
沈清强自镇定：“不知。“
“因为你和萧将军的离开，是当今圣上心中的一根刺！“蒲姐姐，“你们让他颜面无存又无可奈何，现在朝廷上下都把你们当作叛国者，全东渡通缉！抓到有重赏！“
沈清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凄凉几分傲气：“哈哈哈，好一个叛国者！“
她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将星野往洞口方向推，“若不是当初他逼我卖女求和，要拿莲儿去跟蒙古蛮子和亲，我和丈夫又怎会去往西凉？这分明是他逼得！“
她的手指悄悄摸向腰间暗袋，“他若抓我，我才不怕！我身后有大西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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