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娣嘶哑的质问，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逐星号”舰桥内激起无声的涟漪。林秀和老查理惊愕地看向莫格长老，他们尚未完全理解阿娣话语中那恐怖的涵义，但“牢笼”二字，已足以让他们脊背发凉。
莫格长老沉默着。他那甲壳面具般的脸上看不出表情，只有复眼中深邃的、仿佛看透了无尽轮回的平静。他没有直接回答阿娣，而是缓缓抬起一只带着尖锐指爪的手，指向舷窗外那片永恒荡漾的、温暖的光芒之海。
“你们看它，”莫格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奇异的、混合了嘲讽与悲悯的语调，“多么完美，多么和谐，孕育万物，滋养众生……像不像一个无比精致、无比庞大的……生态箱？”
生态箱？
这个词让林秀和老查理浑身一颤。
“我们，”莫格的指爪转向舰桥内的所有人，包括那些蜷缩的希望遗民，“以及外面‘茧’内所有的文明，所有仍在挣扎或已然寂灭的‘噪音’，都只是这个生态箱里，被观察、被记录、被设定好生存与消亡周期的……样本。”
他终于承认了。
或者说，他不再掩饰。
“你……你早就知道？！”老查理的声音因震惊和愤怒而颤抖，“从什么时候？！”
“比你们想象的要早。”莫格收回手，甲壳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在联盟还未成立，我的文明还在为躲避‘归寂’而进行第九次大迁徙时，我们就曾在某个古老遗迹的残骸中，破译出一些……不连贯的警示。关于‘观测者’，关于‘循环’，关于‘既定命运’。”
他看向阿娣，眼神复杂：“但我们无法证实，更无法对抗。直到……我们获得了那块‘源初代码’碎片。”
“所以你对碎片的研究，根本不是为了‘自主权’！”林秀猛地明白过来，眼中燃起怒火，“你是在寻找……打破这个‘生态箱’的方法！”
“自主权？”莫格嗤笑一声，带着无尽的嘲讽，“在这样一个牢笼里，谈何真正的自主？所谓的‘星茧守望者’，不过是换了一个更温顺的名字，继续扮演被观察的角色罢了！我要的，不是在这箱子里争取更好的栖息地，而是……打碎它！”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了无数岁月的、近乎偏执的决绝。
“那个‘断线木偶’……”阿娣盯着他，意识虽然虚弱，思路却异常清晰，“不仅仅是为了屏蔽感知，对吧？它触发‘逆熵印记’，也是你计划的一部分？你想用这股力量，来撼动这个‘生态箱’的根基？”
“是试探，也是钥匙。”莫格没有否认，“‘逆熵’……这股力量与这个宇宙设定的、走向热寂的终极命运截然相反！它是这个系统最大的‘漏洞’，最大的‘错误’！只有它，才有可能撕开这看似完美的‘平衡’，让我们窥见背后的真相，甚至……撼动那制定规则的存在！”
他看向阿娣，目光灼灼：“而你，阿娣，你是我们找到的、唯一能与这‘漏洞’产生深度共鸣的‘变量’！你是我们最关键的……钥匙！”
一股寒意从阿娣的脚底直冲头顶。他想起老查理最后那断断续续的警示——“莫格……他……”。原来，从一开始，他就在莫格的计算之中。他的天赋，他的挣扎，甚至他此刻知晓的真相，都可能是在某种引导之下。
“但你有没有想过，”阿娣的声音冰冷，“强行使用这股我们无法完全理解的力量，去撼动一个我们更无法理解的存在，会带来什么？可能是自由，但也可能是……整个生态箱的崩溃，是所有‘样本’的瞬间灭绝！”
“那又如何？！”莫格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是像现在这样，被圈养着，按照某个冰冷程序设定的剧本，在所谓的‘平衡’中走向注定的‘回归’？还是赌上一切，去争取一个真正不确定的未来？哪怕这个未来是毁灭，也好过在虚假的安宁中等待屠宰！”
他的话语如同惊雷，在舰桥内炸响。希望遗民的代表们瑟瑟发抖，林秀和老查理也脸色煞白。这是一个过于残酷、过于沉重的选择。
“所以，‘摇篮意志’……”林秀艰难地开口，“它到底是什么？”
“看守。”莫格冷冷道，“这个生态箱的‘管理员’。一个被设定好的、确保实验（如果这真的是一个实验的话）按计划进行的程序。它维护‘平衡’，清除过于异常的‘变量’（比如曾经的‘荆棘王座’），记录数据，直至……‘最终回归’的到来。”他看向阿娣，“你看到的倒计时，想必就是那个。”
最终回归……系统的清理与重置？
就在这时——
嗡！！！
整个“逐星号”猛地剧烈震动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
不是来自外部的攻击，而是仿佛整个“娘花地儿”的光芒之海本身，在沸腾！
舷窗外，那原本温暖柔和的光芒，此刻变得刺目而狂暴，如同被激怒的海洋，掀起滔天巨浪！无数规则的光带疯狂扭动、碰撞，发出无声的咆哮！
“它察觉到了！”老查理惊恐地看着控制台上瞬间爆表的能量读数，“它察觉到我们在谈论……真相！”
那股浩瀚、冰冷、但此刻却充满了被冒犯的震怒的意志，如同天倾般轰然压下！不再是之前那种观察式的扫描，而是带着赤裸裸的、要将一切“错误”彻底格式化的恶意！
“禁忌信息……泄露……”
“核心协议……受到挑战……”
“启动……紧急净化程序……”
冰冷的意念如同丧钟，在每一个生灵的意识中敲响！
“逐星号”的装甲开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外层的防护光膜如同肥皂泡般接连破碎！
“它要摧毁我们！连同这片区域一起！”林秀尖叫。
莫格长老猛地冲到阿娣面前，甲壳因激动而微微张开，露出下面闪烁着危险光芒的能量核心：“没时间犹豫了，阿娣！钥匙！运用你的力量！是跟着这艘破船一起被‘净化’，还是抓住最后的机会，用‘逆熵’撕开一条生路，去面对箱外的真实？！”
阿娣看着舷窗外沸腾的、充满毁灭气息的光芒之海，看着身边同伴绝望而期盼的脸，看着莫格眼中那不顾一切的疯狂。
他想起了那团在原始混沌中对抗银色星环的温暖光芒，想起了那跨越时空传递而来的意念——“心……乃终极……变量……”
他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意识深处那微弱却顽强搏动的心跳，感受着那份源于自身情感与意志的、不甘被命运安排的“热度”。
然后，他做出了选择。
他没有看向莫格，而是看向林秀和老查理，眼中是无比的平静与决绝。
“我们不去箱外。”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飞船的警报与规则的轰鸣。
“我们……”
“要改写箱内的规则。”
他抬起手，不是对抗那毁灭性的光芒，而是……拥抱般地，将掌心贴在了剧烈震动的舱壁之上。
意识深处，那源自“逆熵印记”的、对抗既定秩序的本能，与他作为“织法者”对规则的理解，与他身为“阿娣”所拥有的全部情感与记忆，以及……舰桥内所有幸存者在此刻爆发出的、对“生”的极致渴望，轰然共鸣，融为一体！
一股并非毁灭、也非顺从的，代表着 “存在的另一种可能” 的力量，以他为中心，如同超新星爆发般，悍然扩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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