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寒站在老槐树下。
院子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只剩下风穿过老槐树叶，发出沙沙的轻响。
还有众人竭力压抑，却依然清晰可闻的粗重呼吸声。
这些庄户，身上是打满补丁的破旧衣衫，颜色早已混沌不清。
他们的手脚粗糙，布满老茧和裂口。
面色带着长年累月营养不良留下的蜡黄。
他们全都低垂着头颅，根本不敢与方寒的目光对视。
仿佛站在他们面前的，不再是那个他们看着长大的、有些落魄的读书人少爷。
而是一位真正掌握着他们生杀予夺大权的贵人。
方寒没有绕任何弯子。
也不屑于搞那些虚头巴脑的客套安抚。
他现在需要的，是绝对的服从。
是能转化为力量的忠诚。
“今天叫大家过来，是有件事，要和你们商量。”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却清晰地钻进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连那些原本佝偻着身子的老汉，也下意识地，悄悄挺直了些许早已习惯弯曲的腰杆。
“咱们方家，如今是个什么光景，想必大家心里都有数。”
“外面不太平。”
“家里若是没几个能看家护院、撑起门面的人手，终究不行。”
方寒的目光，如同实质般，逐一扫过那十个被他特意点出来的年轻人。
王石头依旧紧张的双手无处安放，下意识地搓着破旧的衣角。
李大力则紧紧握着那柄朴刀的刀柄，身躯站得如同标枪般笔直。
“我打算，从你们十个里面，挑人出来。”
“以后，就留在主宅当差。”
“当家丁护院。”
这话一出，犹如平地惊雷！
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难以置信的、倒吸凉气的声音！
当家丁？
留在主宅当差？！
这…这是祖坟冒青烟了？还是天上掉下金元宝了？
要知道，能进主家当差，哪怕只是最低等的、负责劈柴挑水的杂役，那也是他们这些泥腿子想都不敢想的美事！
更何况，是能挎刀、能挺起胸膛的家丁护院！
那十个年轻人的眼睛，瞬间爆发出灼热的光芒！
呼吸陡然变得急促！
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渴望！
就连带着他们来的父兄长辈，也都激动得浑身微微发抖，一双双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方寒，生怕是自己年纪大了，耳朵出了岔子，听错了！
方寒将所有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
他继续说道，声音依旧平稳。
“这活儿，不轻松。”
“得练本事，得守规矩，得听号令，得豁出命去卖力气。”
“紧要关头，可能还得真刀真枪地跟人拼命。”
“当然，”他微微一顿，锐利的目光扫过众人，“我方寒，也绝不会让你们白白卖命。”
他缓缓伸出了三根手指。
动作不快，却仿佛带着千钧重压。
“一个月。”
“三两。”
“雪花纹银。”
“哗！”
这三个字，如同在滚烫的油锅里泼入了一瓢冷水，瞬间炸开了！
整个院子彻底沸腾！
三两！
整整三两！
白花花的雪花纹银！
“老天爷啊！俺没听错吧？三…三两？！”
一个老汉控制不住，失声惊呼出来，声音因为过度激动而尖锐发颤，几乎要破音。
王老五更是激动得一把死死抓住了儿子王石头的胳膊，枯瘦的手指因为用力，骨节捏得嘎嘣作响，指甲几乎要掐进儿子的肉里。
三两银子！
那是什么概念？
他们这些在地里刨食的泥腿子，一年到头，从开春忙到深冬，面朝黄土背朝天，累断了腰，磨破了手，刨去那些苛捐杂税，到头来能剩下三钱碎银，都得烧高香，感谢老天爷开眼了！
三两！
这笔钱，足够他们一家老小嚼用大半年！
甚至还能扯上几尺结实的新棉布，让家里婆娘孩子穿件像样的衣裳！
过年的时候，还能割上几斤肥膘猪肉，让一家人痛痛快快吃上几顿饱饭！
这哪里是招家丁护院？
这分明是给了一条活路！
一条能让他们挺直腰杆，像个人一样活下去的生路啊！
“噗通！”
不知是谁第一个带头，瞬间，院子里跪倒了一大片！
十个年轻人，连同他们的父兄长辈，全都朝着方寒的方向，砰砰砰地用力磕头！
地面被额头撞击，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们激动得浑身颤抖，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哽咽着，一遍遍地嘶喊着：
“少爷！少爷大恩啊！”
“少爷！俺愿意！俺什么都愿意干！刀山火海都去！”
“少爷！选俺！选俺！俺力气大！不怕死！”
十个年轻人瞬间激动得脸红脖子粗，争先恐后地表态，恨不得当场就把心掏出来，捧到方寒面前，证明自己的忠心和决心。
那些长辈们更是老泪纵横，涕泗横流，一边磕头一边泣不成声。
方家遭逢大难，他们这些依附方家生存的庄户，日子过得更加艰难，本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如同蝼蚁般在泥泞里挣扎，熬到死罢了。
谁能想到！
谁敢想到！
这位新少爷，竟然给了他们这么大一个恩典！
方寒没有立刻阻止他们。
他平静地站在那里，受着他们的跪拜。
他需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这种发自肺腑的感激。
这种足以将性命托付的归属感！
等到院子里的激动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他才抬了抬手，声音不大。
“都起来吧。”
众人这才互相搀扶着，抹着脸上的泪水和鼻涕，颤颤巍巍地站起身。
但此刻，他们看向方寒的眼神，已经彻底变了。
不再是单纯的敬畏和恐惧。
而是充满了狂热的崇敬。
以及一种近乎盲目的、绝对的信服！
“既然都愿意，那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
方寒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身形最为魁梧的李大力身上。
“李大力。”
“小的在！”
李大力猛地向前一步，挺直胸膛，握紧刀柄，大声应道，声音洪亮如钟，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
“以后，你就是这支护院队的小队长。”
“小队长？”
众人又是一愣，面面相觑，脸上露出茫然之色，显然对这个新鲜的称呼感到陌生。
“小队长，就是管事儿的头儿。”方寒言简意赅地解释道，目光扫过其余九人，“这九个人，以后都归你管。”
“日常的操练，平日的规矩，都由你负责。”
“当然，最终得听我的号令。”
众人下意识地看向李大力那如同铁塔般雄壮的身躯，又想起他上午展露的那手凌厉骇人的刀法，再看看他手中那柄明显不是凡品的、少爷亲赐的朴刀。
羡慕嫉妒自然是有的。
但更多的是理所当然。
没人不服气。
在这庄稼地里，谁的拳头硬，谁能打，谁就有道理！
李大力当这个头儿，镇得住场面！他们服！
“是！少爷！”
李大力再次毫不犹豫地单膝跪地，右手握拳，用力捶打在自己的左胸膛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小的！定当尽心竭力！操练好弟兄们！护卫好方家！”
“绝不辜负少爷的信任与重托！”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方寒满意地点点头，示意他起来，随即又补充了一句，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你是小队长，肩上的担子更重，责任更大，月钱自然也与旁人不同。”
“其他人，每月三两。”
“你，李大力，”方寒看着他，一字一顿，“每月，四两。”
四两！
又是一个如同重锤般，狠狠砸在众人心口的数字！
众人看向李大力的眼神，羡慕之色更浓了，但也多了几分理所当然的敬畏。
少爷果然是赏罚分明！
有能耐，肯出力，就能得到更多！
跟着这样的主家干，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有盼头！
“好了。”
“都回去各自准备一下，家里的事情安排好。”
“明天一早，卯时正刻，准时到这里集合，不得有误！”
方寒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是！少爷！”
众人齐声应诺，声音洪亮整齐，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干劲和对未来的无限希望。
他们躬着身子，一步三回头地退出了这个改变了他们命运的院子。
脸上洋溢着压抑不住的狂喜。
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兴奋地低声讨论着这桩天大的好事。
压抑沉闷了许久的方家庄子，仿佛在这一刻，被注入了全新的活力，一下子彻底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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